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了雪,一团团一簇簇,如因风的柳絮漫天飞舞,转瞬间朦胧了远处的山川河谷,晶莹了眼前的楼宇亭台,粉妆玉砌,洁净得如童话世界一般。
室内暖气正浓,屏蔽了所有的寒冷。独坐窗前,沏一杯清茶,捧一册古籍,在茶香氤氲中,探寻雪中那些古圣先贤们的足迹......
历史的车轮转回到西汉,梁园正在进行着一场繁华盛宴。此时正值隆冬时节,雪花纷纷扬扬,覆盖在雕梁画栋的屋顶,仿佛为它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绒毡。庭院中,雪覆红梅,艳裹琼装,娇媚万千。
园内忘忧馆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十几个人围坐一起,觥筹交错,谈兴正浓。此时宴会的主人梁孝王刘武发话了:“诸位都是有名的文人雅士,今天就各作一赋,以助酒兴,可否?”此话一出,众人齐声应和,都想在席上一展风采。
接下来的忘忧馆内鸦雀无声,只听得笔走纸间的沙沙声。未多时,众人纷纷呈上自己的文章。
门客枚乘首先大声诵读:“忘忧之馆,垂条之木。枝逶迟而含紫,叶萋萋而吐绿。出入风云,去来羽族。既上下而好音,亦黄衣而绛足......”
门客路乔也紧随其后,朗声读道:“白鸟朱冠,鼓翼池干。举脩距而跃跃,奋皓翅之展展......”
再有公孙诡的“麀鹿濯濯,来我槐庭。食我槐叶,怀我德声。”
邹阳的“清者为酒,浊者为醴;清者圣明,浊者顽呆。”
公孙乘的“月出皦兮,君子之光。鹍鸡舞于兰渚,蟋蟀鸣于西堂。”
......
众宾客纷纷诵读自己的文章,席上一时间书声朗朗,皆是华彩文章,气氛十分热烈,馆外的雪似乎也被他们华丽的文采折服,羞怯地躲了起来,不在飞扬,只留下一地的琼瑶碎玉。
刘武的梁园,是文人们在雪中的天堂,文采飞扬,豪情激荡。而曹雪芹的大观园,在飞雪中却是另一番翻红叠绿的欢愉景象。
那日大雪如扯絮般下了一整夜,一早起来,贾宝玉就按捺不住了,早饭都没心思吃,就忙着约姐妹们起诗社。史湘云和宝玉是最淘气的,他们从厨房要来新鲜的鹿肉,并让人准备了铁炉、铁叉、铁丝蒙等,自己动手将肉切成小块,用铁叉叉了来烤。就连大忙人王熙凤也被他们烤肉的香味给勾引了过来。
一群彩衣翩翩的俏公子、靓佳人聚在一起,大快朵颐,吃得没有了形象,让人感觉真是痛快淋漓,这才是雪中最真最美的风景。
有雪、有肉,当然还要有诗、有酒。他们酣畅淋漓的吃罢,就开始饮酒赋诗、即景联对。李纨的“一夜北风紧”,开启了姐妹们的联对抢答。黛玉的“寂寞封台榭”,湘云的“清贫怀箪瓢”,宝琴的“烹茶水渐沸”,又有湘云的“煮酒叶难烧”......
酒酣意浓时,宝玉去栊翠庵乞折红梅,带着雪花的红梅和宝玉那带着佛语禅意的红梅诗,让今日的诗会达到了高潮: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
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大观园里,红粉不让须眉,雪中喝酒烤肉、谈诗联对,可谓雅俗共赏,凸显自在风流。虽最终掩不住一步步走向衰亡的悲惨命运,毕竟曾给风雪带去了一抹艳丽。
古人对于雪天是情有独钟的,文人们雪中聚会,谈诗论赋;公子佳人们雪中寓情,风情万种。而近代的王国维在雪天却偶遇红颜,围炉涮肉,风格独具。
1906年春天,王国维与好友罗振玉相约北上谋职,在北京受到一女子的热情款待。
北方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雪花飞扬,室外滴水都会结成冰。而他们却躲在一个暖暖的屋子里,围着炉火,吃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烫得温热的醇酒。香气四溢的羊肉,冒着热气的烫锅,将北方那料峭的春寒全部驱除。
玉盘寸断葱芽嫩,鸾刀细割羊肩进。
不敢厌腥臊,缘君亲手调。
红炉赪素面,醉把貂裘缓。
归路有余狂,天街宵踏雪。
女主人应该是一个精致的人,将一盘盘羊肉细细切好,整齐的码在洁白的盘子里,配上带着水珠的各种蔬菜,亲自为他们烫涮。女主人的殷情款待,加上美酒的香醇,让人觉得尤其温暖,一直暖到心底最深处。
下雪的日子是热闹的,呼朋唤友聚集一起,叙友情、谈诗书、饮美酒、享美食,热烈的气氛冲淡了冬日的寒冷,慰籍了飞雪的柔情。但雪天,也可以是清静的,雪压翠竹,清新典雅。烧起红红的小泥炉,温上一壶新酿的米酒,与寒夜来访的挚友秉烛畅谈。窗外风雪交加,屋内酒暖情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新酿的米酒,泛着淡淡的清绿,散发着沁人的酒香,未入口就已觉得唇齿留香了。红泥小炉燃得正旺,炉火熏得两人脸颊都红红的。白居易举其酒杯对刘十九说:“这么晚了,外面雪下得大吗?要不要饮一杯呢?”
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雪夜里相约,或许仅仅只是文人的浪漫,亦或许是雪夜的孤寂,让他们相互间有了更多的牵念。
更为绝妙的是明朝的张岱,已经入夜,却独自撑着小舟,穿着毛皮的衣服,带着小火炉,前去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雪中的湖心亭仿若仙境般缥缈,湖面冰花弥漫,天和云,山与水,皆融入到迷蒙的雪雾之中。
雪亦是浪漫之源,张岱独游湖心亭,却有缘遇到了同样痴迷于雪之人。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
相逢即是缘,同饮一杯酒,不论明日天涯何处。
雪,自古以来就被文人墨客所钟情。有雪的日子,就是文人们的庆典,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亦或一人独赏,飞雪中翰墨飘香、诗酒相伴。
柳宗元说:“今朝蹋作琼瑶迹,为有诗从凤沼来。”
辛弃疾则是:“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最爱霏霏迷远近,却收扰扰还廖廓。待羔儿、酒罢又烹茶,扬州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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