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是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他的诗句总是充满禅意,空灵飘渺,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艺术美感。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他告诉大家,人生境界大抵如此,无路可走时,不要心急,不妨坐下来,闲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
王维生活在大唐,历经半生荣辱沉浮,论做官他没有张九龄辉煌,论归隐他又不如孟浩然彻底。
他似乎在潇洒隐逸与官场政治之间,给生命留了白。
他的辋川别业就像一个平淡温柔的梦,引得世人向往,不知有多少人为了那个的梦,不惜万里去寻访旧地。
摩诘居士是身在俗世里,却能活成心中有山水的人。当我们细数他的生平往事,才能发现悲欢荣辱,浮沉得失,又重要几何?
☞☞☞年少有盛名☜☜☜
王维大约生于武后圣历二年(699),属于太原王氏,他的母亲是博陵崔氏。开元三年(715),王维赴长安。
和大多数恃才傲物的青年一样,初到京城的王维,开始干谒求宦,交结王族。
因才华出众,诗名远播,他很快就凭着一身才气被王公侯门邀为座上宾。的确,王孙子弟需要这样一个多才多艺的才子,为他们富贵平淡的生活增添乐趣,王维更需要这样一个上流平台崭露头角。
玄宗的兄弟们,如宁王、岐王、薛王等都待他如师如友。宁王精通音律,技艺高超,岐王雅爱文学,长于音乐,还对佛教很推崇。
王维与岐王过从最密,常出入岐王府邸,宴饮游乐,饮酒赋诗,奏乐助兴。
王维能让诸王如此优待,恰好就在于他在诗、书、画、乐上的才华,受到了器重和赏识。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孤寂,很快被现时的歌舞升平和游刃有余替代。
可以说,他人生的上半场有很精彩的开篇,少年独步诗坛是他,才华引人仰慕是他,得到高层赏识也是他。
☞☞☞一朝即遭贬☜☜☜
六年后,开元九年(721),王维擢进士第,官授太乐丞。
他坚信在政治开明的年代,有才能的人是不会被淹没的。
不料还没满一年,他因不熟悉朝廷律令,竟然在皇帝还没到场时,就让伶人开演黄狮子舞,惹得现场一片唏嘘。
他受牵连被贬济州司仓参军。初入仕途即遭贬谪,志得意满之时突降一霹雳,对王维是巨大的打击和落差。
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对未来有极美的设想,相信才华像金子总会发光,相信会平步青云直挂云帆,相信会一路扶摇直上济世安民。
然而现实怎会按照预想的那般顺利且美好?
“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他从此被驱逐出京城的主流文化圈,再不是踌躇满志的模样,内心的苦痛和迷茫不可名状。
“纵有归来日,各愁年鬓侵。”纵然有回到京城的一天,只怕岁月早已染白了双鬓。被贬谪之人,远离京都时,谁人的心里不是填满了沉重和无望。
然而诗人的神奇之处,在于就算处江湖之远,依然能将一颗灵魂妥帖安放。在孤苦的独行路上,诗人还能发现山水田园之美,且这种美是静谧和谐的清新之美。
赴济州途中,路过郑州,王维写道“田父草际归,村童雨中牧。主人东皋上,时稼绕茅屋”。在《早入荥阳界》中,他写道“秋野田畴盛,朝光市井喧。渔商波上客,鸡犬岸旁村”。
山东济州这个小小的粮仓保管员,王维一做就是四年半。四五年时间不长不短,却是一个青年最黄金的,最该有作为的几年,除了诗作,他的人生却没留下什么。
☞☞☞隐于终南山☜☜☜
远离政治中心,处于被弃置的境地,是很难有被重用的机会的。开元十四年(726),28岁的王维毅然辞去这个芝麻官,向西返回长安。
他返京城寻觅机会,然而游宦两年还无出路。要知道,他及第前就是诗名满京华的风流人物,这时他的心情真是既矛盾又复杂。
王维不甘心就此沉沦,想方设法寻找机会。据说,唐代一些才子仕途不顺,便到蓝田终南山隐居,反而引起朝廷重视,被破格提拔,这就是所谓的走终南捷径。
于是,他到了终南山隐居。开元十七年(729),玄宗常住东都洛阳,王维又随即到洛阳附近的嵩山隐居。
归隐,一边平复着他焦躁的心情,一边也成就了他的诗歌创作。比如恬静闲适的《归嵩山作》就作于此时: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
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失意之悲给诗人的心灵投下了灰暗的阴影,在停下来的日子里,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寻找精神的归宿。
☞☞☞出仕再做官☜☜☜
开元二十二年(734),张九龄为相,36岁的王维预感出仕有望,及时献上了干谒诗,求张提拔。张九龄也确实成为了王维的贵人,他提携王维做右拾遗。
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若能遇到生命中的伯乐,无疑是人生一大幸事。
重返长安,离开隐居地的王维,对青山绿水作了一番深情的告别:
依迟动车马,惆怅出松萝。
忍别青山去,其如绿水何。
——《别辋川别业》
但好景并不长,736年,玄宗罢免张九龄,任命口蜜腹剑的李林甫为相。
张九龄被贬荆州长史,王维沮丧万分,寄诗以示思念:“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
39岁时,王维曾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使边塞,一直到了凉州,写下的边塞诗壮丽出奇,别具一格。
他笔下的萧萧马鸣,悠悠旗旌,是如此风华别样。他诗中的壮丽风光,风俗人情,是如此瑰丽豪放。
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最令人久唱不衰的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最叫人心生紧张的是“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那首《陇西行》,策马飞奔的紧急,关山飞雪的壮阔,全然跃入眼前,令人称奇: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
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
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
☞☞☞故人不可见☜☜☜
开元二十六年(738),王维回到长安。
740年春,张九龄还家扫墓时,病逝于曲江家中。这一年王维以殿中侍御史知南选,他路过襄阳,好友孟浩然也死去了,写了《哭孟浩然》一诗以示悼念: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两年后,王维改官左补阙,不久迁库部员外郎,都是一些小官。
天宝二年(743),李林甫排斥异己,把王维的朋友韦陟排斥出京。“故人不可见,寂寞平陵东。”王维写诗寄赠襄阳太守韦陟,深表同情。
荒城萧索,万里山河,岁月斑驳,目之所及皆是悲凉,再不见昔日老友。
人到中年的王维,昔日至交或零落,或故逝,或远离,心中的悲愁,开始久久不散。
当初恩师被贬,他就有了“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的归隐之意,当一个又一个不幸,相继而至,他真想退出这污浊的官场。
☞☞☞久在樊笼里☜☜☜
王维母丧,他卸职到辋川守母丧三年。丁忧期满,回朝复职。
王维遭李林甫歧视多年,又遭杨国忠排斥,日子过得并不如意。直到安史之乱前才迁升给事中,年过五旬,仍然没有大的建树,只换来一纸浮名,抱负终成空想。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当初不如自己的人,只因是李的亲信就迅速升迁,而自己才高名盛却久居人下。
数年压制,他身心俱疲。所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相较于官场,他更喜欢待在山林里,迎着松林吹来的清风解带敞怀,在山间明月的伴照下独坐弹琴,万般皆自在。
盛极而衰的时代结束后,席卷而来的是一场大乱。755年,安禄山打进长安,57岁的王维被抓到洛阳,胁迫做官。
他没有自我解脱,反而陷入新的藩篱之中。他为盛世的结束唱了挽歌,叹那民生凋敝,宫室荒芜,愤那乱贼寻欢,安宁不再: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无论他再悲痛,再感伤,再留恋,再哀悼,现实的残酷,不容他多作选择,或者命运本没有留太多的选择给他。
他没有以死明志,也没有舍生取义。一如有人所言:“人其实从不能在时代里选择自己的命运。”
安史之乱后,王维获得赦免,最后官至尚书右丞。
☞☞☞灵魂得清净☜☜☜
当激情不再燃烧,王维仍然将做官和隐居处理得圆满无缺。
纵然他的晚年生活因为安史之乱的清算,夹杂了太多的苦闷和惶惑。好在,山水田园疗愈了他,他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一个清净的地方。
从年青时的挥斥方遒,到后来屡次挫败,在得失之间,他的内心好似有条“毒龙”在啃噬着。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好在,独守空寂的时光里,他参禅悟道,寄情山水,渐渐降服尘俗的毒龙。
在人生的暮年,王维欣喜的应该是在辋川的山居岁月,是他与裴迪一起游山玩水,作诗唱和的时光。
他乐意在山中修身养性,观朝槿晨开晚谢,看村落里炊烟袅袅,看漠漠水田飞白鹭,听阴阴夏木啭黄鹂。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做一位山中野老,心不为形役,才是最重要的。
在生命的终点,他心中怀念应该也是“月出惊山鸟”,“红莲落故衣”那样的静谧,是“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那样的惬意。
761年,王维“临终无病,遗亲故书数副,停笔而化”,随风而去。
人活世上,似乎没有永久解脱心灵的途径,只能像王维那样,一边与不如意的人生暗暗周旋,一边又静静守护着自我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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