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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 第一章 太后嫣嫣

楚宫的规模,在项少龙曾见过的宫殿中,仅次于咸阳宫,但守卫之森严,却犹有过之。宫城环以高墙,墙高三丈,四隅各有一座精巧的角楼。墙外护城河环绕维护,宽达五丈,水清见底,最厉害是河心设有高出水面的尖木栅,想潜游过去亦难以办到。共设两座城门,凭可随意昇降的悬门以作出入通道。
  高墙内殿字重重,分外朝、内廷两大部分。中闲以连接两座锺鼓楼的内墙为分界。设置内宫门,为贯通外朝内廷的通道。布局中轴对称,一条大道贯通南北城门和内宫门,八座巨殿和近六十个四合院落便依中轴线井然有序的分布在大道两旁,缀以花石鱼池,小桥流水,参天古树,瑰丽堂皇。
  项少龙与李园由北门入宫,先是一个方形广场,然后一道小河横贯其间,过了桥才到达两座主殿“议政”和“仪礼”,均筑在白石台基之上,四周有围栏台道,气氛庄重华责。其他六座较小的宫殿,四座位于外朝,两座座落于内廷,均以楚国神话中的人物为名,分别是外朝的“火神”、“河神”、“刑神”、“司命”。内廷则是“芳烈”和“巫女”两殿。
  听着李园的介绍时,项少龙印象最深刻的当然是巫女殿,只是这些名字,巳知楚人实乃诸国中最有创造力和浪漫的民族。在其他诸国便休想有这类大胆创新的殿名。同时心念电转。刚才李园提出必须杀死春申君后,便岔开话题,似乎是给点时间自己消化这难咽下去的提议,不过他已想到李园的不安好心。
  春申君毕竟掌权巳久,又是门下食客数千,在诸国更有很高威望,各方面均是实力雄厚、蒂固根深。若李园动手把他杀死,说不定会惹起大动乱,所以自须寻找一代罪的羔羊,那人就是自己了。自己一到寿春,立以强硬手段逐走霸占滇王府的李闯文,似是完全不顾后果,落在李园眼中,便是有勇无谋之辈。
  假设他能驱使自已去刺杀春申君,自可把罪名全推到他万瑞光身上,亦可化解了庄家要求复国的图谋,甚至可顺手把庄夫人据为己有,一石三鸟,没有计策比这更狠毒的了。站在楚人的立场,谁都希望借李令之手,把诸侯国敉平,土地重新纳入楚国国土内。如此看来,李园、春申君都是和李令蛇鼠一窝,只是在敷衍庄夫人这美人儿罢了!
  马车通过内宫门后,进入内廷,那是楚王处理日常政务及起居的地方,主要的建筑物是巫女和芳烈两殿及东西六宫,每宫由四座四合院落组成,另有三座花园,即中路的御花园与东西两路的东园和西园,景色怡人,胜境无穷。
  李园显然所学甚博,逐一为他介绍殿名所代表神只的传说,谈吐高雅,确有引人入胜的魅力。难怪庄夫人虽心属他项少龙,又明知李园非是好人,对他仍显得有点情不自禁。此时他说到河神和巫女,笑语道:“我们最美的两个女神河神和巫女,都不是居住于楚境之内,而是韩境的洛水和秦境的巫山。含睬宜笑、虚缈若神,居住于远方长河深山之处,想想已教人神往。”
  项少龙道:“刚才太国舅所说有关春申君的事……”李园亲切地拍着他眉头道:“这事过些再说,我想万兄花点工夫,先认识清楚春申君的真脸目,明白到我李园非是诬蔑好人,万兄再作决定。但万兄请切记这是我们男人家的事,若给女流知道,不但怕她们神态间露出破绽,还徒令她们终日忧心,有害无益。”
  项少龙暗呼高招,当然点头答应了。李园在骗自已,自己何尝不在骗他,两下扯平,大家都没好怨的了。此时马车转往东路,只是不知田单身在何院。李园笑道:“我在宫外有座府第比这要大上十倍,不过我仍喜住在宫内,大部分时间亦在这裹度过。”项少龙心想你要在近处设法控制李嫣嫣才是真意吧。
  卫士拉开车门,项少龙收摄杂念,随李园步下马车。李园和项少龙在主厅内分宾主坐下,俏侍女奉上香茗。项少龙环目一扫,不由暗赞李园果然是有品味的人。
  朝合院中央庭院望去,是一排十八扇有窗漏的木门,平台水池,池中尚有小亭假石山,以一道石桥贯通,庭院深阔达五百步,遍植茶花、香桂,际此炎夏之时,茶花盛开,桂柑飘香,红白相映,一派斗艳事春的景象。厅内家具全用雕镂精细的香梨木,地席铺以织锦,装饰的古瓷、挂雕、屏风一应俱全。项少龙便自间没有这种心思。若非自己得到纪才女的芳心在先,又因着种种殊的形势,说不定在那场角逐真会败在他手上。
  由于北厅背阳,又临水池,故清爽凉快,消暑解热。项少龙与李园安坐厅心,品尝香茗,一时间亦感到很难把这风神俊朗,貌似正人君子的李园当作敌人。这小子也恁地厉害,竟懂得以亲如家人兄弟的手法,对他这浪荡无依的“亡国之徒”展开攻心之术,自己当然不能让他“失望”了。装作感激要说话时,李园轻拍手掌,发出一声脆响道:“万兄先用点时间去观察形势,才再考虑我的说话。唉!李园之所以不怕交浅言深,只是基于义愤和我大楚的前途,舍此再无其他了。”
  随着他的掌声,四名身材曼妙,身穿楚服,高髻环帽垂巾的美女由侧门踏着舞步走了出来,到了两人座前下跪行礼,并屈膝以优美的姿态坐在两人伸手可触的近处。遮面的纱罗,更使她们引人入胜。到此时项少龙才体会到纪嫣然的话,若此子蓄意讨好你时,确有过人手段。禁不住为纪才女没有被他追到手而抹了一额冷汗,全亏李园只懂诗经楚辞,而不懂什么“绝对权力绝对腐化”那类警句,又或是“蜜糖的寓言”。
  李园道:“吾人交友,不是以美女就是以黄金示意,此四女来自不同地方,各有风情,但均是千中挑一的标致人儿,且全是未经人道的怀春少女,万兄可逐一揭开她们掩面纱巾,看看那个最合眼缘,好作为我对万兄的见面礼。”
  项少龙心呼厉害,李园可能是他所遇到的人中裹,最懂心理战术的一个。如此去揭开四女的面纱予以挑选,不但大增好奇心,还有种侵犯私隐的高度剌激。自己虽无心收纳美女,仍有很强烈的冲动去揭纱一看。但他当然不可以这样做。脸色一沉道:“太国舅的好意心领了,可是我万瑞光一日未复滇国,其他一切都不会放在心上。”
  李园闻言不怒反喜,哈哈一笑,挥走四女后道:“不知万兄是否相信,刚才李某是故意相试,看看万兄会否见色起心。如此我就更放心了。”再拍手掌,俏婢奉上精美酒食,两人把盏浅酌,畅谈起来。
  李园口角风生,不住问起滇地情况,表示极大关注,幸好李园对滇地比他更不清楚,答不上来时项少龙随口编些在电视节目看来的奇风异俗出来敷衍他,倒也没有什么破绽。当年他受军训时,曾到过中国不少地方,加上对中国地势风土的认识,说起来自是似模似样。
  吃至一半时,门卫报上太后驾到。项少龙吓了一跳,正要回避时,李园不慌不忙,先着人搬走酒食,扯着他到一角的屏风后道:“万兄躲在这裹,当听我问起有关助贵国复国之事时,万兄便知是谁从中作梗了。”项少龙失声道:“若给太后发现了怎办?”
  李园拍胸保证道:“舍妹和我说话时,都不会有其他人在旁,若有什么事,我自会一力承担,不会让万兄受到任何委屈,但记紧只能耳听,不可眼望。”上次做董马痴是要扮粗豪,今次的万瑞光则由李园定型为有勇无谋,项少龙只好傻楞楞的接受了这荒谬的安排。
  环佩声响,“迷死了”孝烈王的绝代娇娆终于到了。关门声响,听足音果然宫娥侍卫均退出门外去。项少龙想起龙阳君和庄夫人对李嫣嫣的形容,那还理会得李园的吩咐,把眼睛凑到屏风隙缝处,朝厅心望去。
  一看下,立时呼吸顿止。他不能相信会看到一位无论秀丽和气质均足以与纪嫣然和琴清匹敌的美女。平心而说,若论妩媚清秀,她仍逊纪嫣然半筹,高贵典雅亦不及琴清。可是她却有一股骚在骨子裹,楚楚动人,弱质谶纤,人见人怜的气质。这时她盈盈俏立厅心处,轻蹙黛眉,只要是男人,就会兴起把她拥入怀裹轻怜蜜爱的强烈冲动。她是那种正当男人见到便想拉她登榻寻欢,但又不忍稍加伤害的倾国倾城可人儿。
  庄夫人说得对,她清丽脱俗的玉容上笼罩着淡淡一抹难以形容的哀愁,似是这人世间再没有事情能够令她快乐起来。李嫣嫣头结云髻,连额发处理也作成云形,潇洒地搁在修长入鬓的黛眉之上,确堪当“云髻凝香晓黛浓”的形容。她的鬓发被整理成弯曲的钓状,却是轾薄透明,云鬓慵梳,缥缈如蝉翼,更强调了她完美的爪子脸型和含愁默默的美眸。修长优美,纤浓合度的娇躯,配上凤冠翠衣,更使她有种超乎众生,难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
  她身上佩带着各式各样的饰物,但最夺目仍是挂在粉颈垂在酥胸的一串项链,上层由二十多颗镶有珠宝的金珠构成,最下由一颗滴露状的玉石作坠饰,与头顶那珠光宝气的凤冠互相辉映,清澈晶莹,光彩夺目,但却一点不能夺去她清秀脱俗,超越了所有富贵华丽的气质。项少龙不由生出惊艳的感觉。若她肯和自己上榻,项少龙肯定自已会立即付诸行动。
  此时李园来到她身后,温柔地为她脱下外袍,露出刺绣了精美凤纹,地黑纹金的连身垂地长裙,腰束玉带,透出一骰高贵华美的姿态。当李园指尖碰到她香肩时,这贵为楚太后的美女明显地娇躯一震,还垂下了目光,神情古怪之极。
  项少龙心中剧震,暗忖难道他们并非亲兄妹关系,但又知道若是如此,怎瞒得过春申君呢?像李嫣嫣这等举国闻名的美人,要冒充也冒充不来的。李嫣嫣丰润性感的红唇,轻抖一下后,轻轻道:“大哥为何会在这禀呢?我约了秀儿来看她最新的刺锈哩!”声音娇甜清脆,还带着铿锵和充满磁力的余音,上天实在太厚待她了。
  项少龙经过这多年来的祸患经历,对纵是庄夫人、嬴盈那等诱人美女,也可如老僧入定般不动心,可是这刻偷看到李嫣嫣,仍要败下阵来。同时心发奇想,李园矢志要得到纪嫣然,是否因只有纪才女才能替代李嫣嫣在他心中的位置。难道他兄妹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在这时代裹,一夫多妻乃当然的制度。有身分地位的人,女子嫁给他们时,她的姊妹甚至侄女都会有些跟了去给新郎做媵妾,更不要说陪嫁的婢女了。更可异的是一个国君嫁女时,同姓或友好的国君依礼都要送些本宗的女子去做媵妾。
  除此之外,王侯大臣都可随时把看上的女人收到宫中府裹,姬妾之多可想而知。多妻家庭最是复杂,很容易发生骨肉相残的事件,亦很容易出现有乖伦常的乱事。李园和李嫣嫣很大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郎才女貌,加上李园狼子野心,想借李嫣嫣重施吕不韦的诡计,还哄得春申君以为自己宝刀未老,晚年生子,再转嫁孝烈王这另一个糊涂鬼,可想像孝烈王见到李嫣嫣时,连老爹姓甚名谁都忘了,那会想得到李嫣嫣肚内的“奇蹟”,乃李园一手一脚炮制出来的呢?
  若非少龙从赵穆处知悉李园、李嫣嫣、春申君和孝烈王的关系,又明白李园不择手段的性格,断不能只看两人间一个动作和片刻的神情,便得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推论。李园若知道的话,杀了他亦不肯予项少龙偷看两人独处的机会,想到这裹,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李园着李嫣嫣坐下后,柔声道:“秀儿正在东厢刺绣,难得有这等机会,让大哥和嫣嫣说句话儿好吗?”这么一说,项少龙便知李园看似无意地遇上李嫣嫣,其实却是故意的安排,好教自己听到不利于春申君的对话,以坚定自己成为他刺杀春申君的工具。
  因为李园该早知道李嫣嫣会在午膳后来看郭秀儿的刺绣,而这剌绣困未完成的关系,必是不好搬运,所以这楚国现时最有权力的太后只好纡尊降贵到这裹来,亦可见她和郭秀儿间的关系是非常好了。
  李嫣嫣叹了一口气道:“说吧!”李园在这妹子而前颇为战战兢兢,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道:“滇王妃母子请我们出兵助他们复国一事,我想和嫣嫣商量一下。”
  李嫣嫣冷冷道:“大哥是看上了滇王妃吧。”李园因“万瑞光”正在偷听,立时大感尴尬,不悦道:“嫣嫣怎可如此看你大哥,我只是为了大楚着想,先君新丧,若我们对滇王妃母子的要求无动于衷,说不定会惹起众侯国叛离之心,若他们靠向秦人,楚国危矣!”
  项少龙心中好笑,李园这么慷慨陈词,对自已真是一片苦心了。李嫣嫣默然片晌后,淡淡笑道:“这事不是由你和我决定便可成事,还须询间军将大臣的意见,否则必起争端。大哥有和春申君提过这意见吗?”
  孝烈王去世,春申君立时成为楚廷军政两方面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亦是基于这理由,庄夫人才不迟劳苦赶回寿春,来求春申君伸出援手,岂知春申君正是背后策画要杀掉她母子的人。李园正中下怀,昂然道:“当然说过,可是春申君仍是一意孤行,决意用李令来平定诸侯,还说除滇王妃可留下外,其他一切人等均要除掉。唉!李令若得势,会肯遵服王命而行吗?所以大哥才不得不向太后进言。”
  他还是首次称李嫣嫣为太后。正凝神偷看的项少龙暗叫厉害,这番话不论真假,但李园当着楚太后说来,假也要变成真。若他是如假包换的万瑞光,必会深信不疑,横竖也是死,自会依李园的命令去博他一搏了。
  李嫣嫣沉吟片晌后,缓缓道:“我教大哥去请滇王妃母子入宫小住一事如何了?若她们来了这裹,就没有人可伤害她们了。唉!寡妇孤儿,真教人怜惜。”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耳内传来李园解释庄夫人母子为何拒绝的因由,心想原来李嫣嫣的心肠这么好,看来她一切作为,都是被以李园为首的族人迫出来的了。难怪她这么不快乐,不由怜意大起。
  神思迷惘间,只听李嫣嫣柔声道:“大哥你现在立刻给我去见滇王妃,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母子和所随人员都请到宫内来,就算我们不能出兵替他们复国,亦绝不容他们给人害死了。庄蹻于我大楚功勋盖世,对忠良之后,怎也该有怜恤之情吧!”李园深庆得计,长身而起时,才发觉李嫣嫣半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欠奉,大奇道:“嫣嫣不是要去看秀儿吗?”
  李嫣嫣淡淡道:“我想一个人在这裹静静想点事情,什么人也不得进来打扰哀家。”李园忍不住回头瞪了屏风一眼,吓得项少龙立时缩回头去。李嫣嫣不悦道:“太哥还犹豫什么呢?”
  接着是门开门阖的声音,可以想像无奈离开的李园是多么惶急苦恼。项少龙也非常痛苦,假设这美人儿冥坐一个时辰,他就要活生生闷坏了。李嫣嫣的聱音响起道:“不论你是谁,立刻给哀家滚出来!”项少龙一听下立时汗流浃背,若这样给李嫣嫣斩了头,确是冤哉枉也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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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5-11 10:41 #255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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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 第二章 异地重逢

项少龙龙行虎步般由屏风后昂然走出来,隔远跪拜地上,沉声道:“亡国之臣万瑞光罪该万死,请太后赐罪。”李嫣嫣冷冷望善他,淡淡道:“抬起头来!”
  项少龙心中暗喜,抬起头深深望进她眼裹,一副视死如归的慷慨模样。李嫣嫣秀眸射出锐利的神光,肃容道:“现在我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若稍有犹豫,我立即唤人进来把你推出去斩了,不要欺我是女流之辈,哀家自幼学习骑射剑术,等闲几个人休想近得了我。”项少龙暗忖难怪你这么大胆了,叹了一口气道:“太后不若把我干脆斩首好了,若问及有关太国舅爷的事,我怎可未经他允准便说出来?”
  李嫣嫣不悦道:“现在我大楚究竟谁在当家作主?”项少龙知道不能太过火,黯然道:“我万瑞光只是亡国之臣,今次返回寿春,早不存活望,只求能为国尽得点心力而死,已心满意足了。”
  李嫣嫣怒道:“你想死吗?我偏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派你一个意图行剌哀家的罪名,使你祸连亲族。”项少龙哈哈一笑道:“说到底,原来就是要亡我庄家,好吧!我万瑞光认命算了。”
  他并非有意和她抬杠,只是眼前形势复杂,李园和李嫣嫣的关系更是使人莫明其妙,若乖乖屈服,出卖李园,定会使她心中鄙夷。不若试一试她对庄家的同情心达至何种程度,反更划算。李嫣嫣狠狠盯着他,脸色忽晴忽暗,显是对这充满英雄气概,悍不畏死的轩昂俊伟男子拿不定主意。
  项少龙见好就收,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道:“这是谢过太后刚才对我庄家的维护之情。现在太后若改变了心意,小臣仍是非常感激,只望能以一死息太后之怒,望太后高抬贵手,放过庄家仅存的一点香火。”言罢迅捷地弹退两步,再跪下来,抽剑便要自刎。
  李嫣嫣娇喝道:“且慢!”项少龙当然不会自裁,若李嫣嫣不喝止,他只好撞破后面的窗漏,以最高速度逃回庄府,再设法逃命。这时暗叫好险,像电影的定格般横剑颈项,苦笑道:“太后尚有什么吩咐呢?”
  李嫣嫣叹了一口气道:“先把剑放回鞘内,到我身前坐下吧!”项少龙一言不发,还剑鞘内,移到她身前十步处舒适地坐了下来,神态不亢不卑。这时代最重英雄,项少龙是否英雄自有定论。但因他是来自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今虽入乡随俗,依足礼数,但自然而然亦流露出一种对任何人都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这使他给人与别不同的昂扬感觉。
  李嫣嫣端详了他好一会后,幽幽叹道:“大哥是否曾指使你去行刺春申君呢?”今次轮到项少龙大吃一惊,想不到李嫣嫣如此高明,竟由李园嘱他躲在屏风后偷听,又故意说春申君坏话,便从而推出这么样的结论来。故作沉吟道:“太国舅爷或有此意,但尚未正式对小臣说出来。”
  李嫣嫣声调转冷道:“杀了春申君,你想你们庄家仍有人可活着吗?”项少龙有点摸不清她究竟是站在李园的一方还是春申君的一方,道:“当然我是成了代罪羔羊哪!”
  李嫣嫣呆了一呆,奇道:“代罪羔羊,那有这么古怪的词语,不过听来倒很贴切。羔羊确只有任人宰割。”项少龙这时已非常熟悉宫廷中人的心态,李嫣嫣就等若另一个朱姬,寂寞难耐,所以于忽然遇上自己这么一个人时,顺手拿来消遣一下,灵机一触道:“这又叫黑狗得食,白狗当灾,是否更贴切呢?”
  李嫣嫣一时仍未明白,想了想后,“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旋又知有失庄重,玉容收敛,但语气已温和了,淡淡道:“你这人并韭如表面看来般有勇无谍,只懂动剑,唉!你走吧!说到底,一切都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气你竟胆敢偷看哀家。”项少龙不敢露出欢喜之色,叩头谢恩后,站起来道:“请太后指点一条离去的明路吧,”
  李嫣嫣道:“我离开后,你可由偏门经中庭从后厢离开,你若不想人头落地,最好不要将我的说话透露给太国舅爷知道,否则绝不饶你。”项少龙将她的说话当作了耳边风,随便应了一声,便要往后退出中庭去。李嫣嫣不悦道:“站住!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项少龙坦然道:“小臣因不大把自己的人头当作一回事,所以并没十分在意。但若太后说这样哀家就会不高兴。那纵使五马分尸,我也会至死凛遵。”李嫣嫣先是杏目怒睁,但听到最后几句,神色渐转柔和,叹了一口气道:“你若非大奸大恶的人,就是坦诚正直的人,滇国出了你这种人材,复国有望了。去吧!以后我都不想见到你了。”
  项少龙愕然道:“太后刚才不是着太国舅爷命我们入宫吗?”李嫣嫣没好气地道:“你当那么容易见到我吗?快滚!”
  项少龙苦笑道:“若太后真的要我滚出去,我情愿给你杀了。太后有听过士可杀不可辱吗?”李嫣嫣显是未听过,只觉此人妙语连珠,引人入胜,实平生罕见,更不宜和他多接触,一副给他气坏了的样子,转身往大门走去。
  项少龙乘机退到庭院裹,快步来到后厢处,心中仍被李嫣嫣的倩影填满时,推门便要出去,香风飘至,一道人影朝他直撞过来。心神恍惚下,项少龙只知对方是一名女子,那敢让对方撞入怀内,伸手去按对方香肩。那女子惊呼一声,伸手按上他胸口,借了点力,退了开去。
  后厢中传来数声女子喝骂的声音。项少龙和那差点撞个满怀的女子打了个照脸,吃了一惊,她不是嫁了给李园的郭秀儿还有何人。随在郭秀儿身后的婢女声势汹汹地一拥而上,给郭秀儿一手拦着,娇喝道:“不得无礼,还是万瑞光将军,太国舅爷的朋友。”大有深意地狠狠看了项少龙一眼后,施礼道:“先生请恕妾身走路时没带眼睛。”
  项少龙隐隐感到郭秀儿识穿了他的身分,但又不知破绽出在何处,大感头痛,可又是心中欣悦,还礼道:“请太国舅夫人恕我冒犯之罪才是。”郭秀儿向身后四婢喝道:“还不给我去看看太后走了没有吗?”
  四婢少有见到这温婉娴雅的夫人如此疾言厉色,虽嘀咕此人不知是何来头,仍匆匆领命去了。郭秀儿柔声道:“将军要走了吗?让妾身送将军一程吧!”领路而行,到了后门处,对把守后门的两个门卫道:“给我去为万将军唤辆马车来。”
  其中一人应命去了。郭秀儿找个藉口使开了另一守卫,到只剩下两人时,低声道:“项少龙!我想得你好苦,你为何会到这里来呢?是否想对付秀儿的夫君呢?”项少龙这才真的知道她果然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叹道:“你怎知道我是项少龙呢?”
  郭秀儿低声道:“我刚才手按到你胸口时,摸到了那凤形玉坠子,我自幼便把玩它,当然认得了!秀儿很高兴,你真的一直悬着它。”项少龙这才恍然。郭秀儿幽幽道:“少龙可否放过秀儿的夫君呢?”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郭秀儿若要他死,只要娇呼一声,他就完蛋了,可是她纵是猜他来刺杀李园,仍不肯这么做,只是向自己求情,可知她是打定主意怎都不肯出卖自己了。忍不住道:“他疼你吗?”郭秀儿肯定地点了点头,旋又叹道:“那又有什么用,他太多女人了!”
  项少龙当然知道李园风流自赏,认真地道:“秀儿放心,我今趟来绝非为了他。”到马车远去后,郭秀儿才神伤魂断的返回院内去。
  马车才驰出宫门,便有两骑飞至,其中一人项少龙认得是斯文秀气的东闾子,这人曾在邯郸的比武场上大出风头,与另一剑客楼无心乃李园手下最着名的两大高手。东闾子恭敬地勒马间好,道:“太国舅爷在偎红楼等候万爷,让小人领路。”另一人早吩附了御者改道,项少龙笑道:“何用领路,车子不是正朝那裹去吗?这位壮士高姓大名。”
  东板子有点尴尬,在寿春他们已惯了这种横行无忌的作风,干咳一聋,为他报上名字。此时蹄声响起,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士避面而来,带头看年约二十许,身穿贵族的武士服,面相粗豪,身形壮硕,一看便知是勇武过人之辈,双目盯到东闾子,立时射出两道寒芒,神情兴奋。
  东闾子见到这青年,冷哼了声,低声对项少龙道:“万爷!这是春申君第七子黄战,为人好勇斗狠,在寿春论骑射剑术乃数一数二的人物,太国舅爷曾有严令,禁止我们开罪他,他若有言语上的不敬,万爷请多多包涵。”项少龙暗忖原来是寿春的贵族恶霸时,黄战已在前方拦着去路,从人左右散开,竟把整条路的交通都截断了。
  东闾子施礼道:“东闾子向黄公子请安问好。”黄战闷哼一聋,策马而出,来到东闾子旁,一面傲气,瞥了项少龙一眼。东闾子忙道:“这位是滇国的万瑞光将军,刚抵寿春。”
  黄战精神一振,呵呵笑道:“原来是把李闯文硬扫了出门口的万瑞光,不若找个地方,让黄战领教高明,免得被外人讥我寿春无人。”项少龙心中好笑,原来这只是个徒逞武力,有勇无谋之辈,难怪李园会得势了。
  东闾子沉声道:“黄公子……”黄战不留情面地打断他道:“狗奴才!那裹到你来说话。”
  东闾子垂头不语,但显然心中狂怒。黄战不屑地盯着项少龙,嘲笑道:“万将军不是心怯了吧?”项少龙微微一笑道:“黄公子抬举在下了,在下更不会狂妄得以为寿春无人,不过在下手中之剑只用于沙场却敌,又或保卫社稷田园,公子自当深明此理。”
  黄战色变道:“你在嘲笑我不懂在沙场杀敌吗?”项少龙这时更清楚他只是好勇斗狠之徒,从容道:“黄公子若有兴趣,可择日公开切磋比试,不过此事必须先得尊君同意,公子请!”
  这番话软硬兼备,摆明我不怕你。黄战何曾遇过这么厉害的人,愕了半晌后,喝道:“就此一言为定,姓万的不要到时临阵退缩才好。”项少龙仰天大笑道:“公子放心,能与高手比武,正是我万瑞光求之不得的事。”
  听到他笑声裹遴露出来的豪情和信心,黄战愕了一愕,转向东闾子道:“芳华阁的小珠儿是我黄战的人了,东闾子你以后最好不要再到那裹去。”言罢一聋呼啸,领着随人策马而去,这时街上两方都排满车龙和马龙。
  东闾子射出怨毒神色,盯在黄战背影,待他们转上另一条街,才深吸一口气道:“真希望万将军可一剑把这小子宰了。”
  寿春是项少龙来到这时代后,最多争歌逐色场所的地方,只是最繁盛的邻靠内城以酒神命名的芳烈大道,便有上百间大小妓寨,歌台舞榭和酒馆,且是私营的,其兴旺可知。据东闾子说,大部分歌姬都是来自各被征服国家,其中以越女身价最高。“货源”可直接从那些被楚国王族长期剥削的地方“采购”,又可向政府购买被俘虏的亡国奴,只是想想个中情况,项少龙已听得摇头叹息。
  偎红楼是寿春最具规模的歌舞楼之一、其余两间是神女斋和黄战警告东闾子不要去的芳烈阁。偎红楼是一组围以高墙的院落组群,园林内分布着七、八座四合院,主楼楼高两层,凭窗后望,可看到不远处殿宇森森、金碧辉煌的楚宫和内城墙、护河与寿春着名的圃林胜地郢园,位于园中央的郢湖像一块嵌在林木间的明镜,景色怡人。项少龙居住的滇王府就在郢园的东端处。
  项少龙在东闾子的引路下,登上主楼二楼,四名彩衣美婢跪地恭迎,递上两盆清水,侍候他们濯手抹脸,那种排场确非三晋和强秦能及。管事的是个叫叔齐的大胖子,这人拍马屁的功夫一流,难得在恰到好处,连项少龙都觉得须对他加以打赏,才能心安理得。
  李园此时正在靠郢园的一边其中一间厢房内喝酒,陪他的还有两名曾是滕翼手下败将的楼无心和言复。见到项少龙来,请他入席后,神色凝重道:“太后有否发现万兄躲在屏风之后?”项少龙心念电转,知道必须作出买李园还是买李嫣嫣的抉择。叹了一口气道:“太后曾有严令,不准我把事情说出来,不过我万瑞光岂是怕死之人,太国舅爷又对我们庄家如此尽心尽力。是的,太后不知如何竟会知道我躲在屏风之后。”
  他终决定了买李园,原因说来好笑,皆因李嫣嫣本性善良,开罪了她,还有转圜余地,李园却是不折不扣的奸人,若让他知道自己说谎,自然大是不妙。李园欣然道:“万兄这般看得起我,我李园自然会尽力保着万兄,万兄可以放心。嘿!你猜她为何知道你躲在屏风后呢?我也是事发后才想到。”项少龙确不知道,搔头道:“太国舅爷请说原委!”
  李园道:“原因有两方面,首先她早从门卫处知道我和万兄在喝酒谈心,其次就是地上的足印,当太后要我离开时,我回头一看,见到地上足印由深至浅延往屏风处,便知露出破绽。”项少龙暗叫好险,若诿称太后只是在那裹发了一阵呆就走了,就要当场给李园识破他在作伪了。
  李园笑道:“万兄!李园敬你一盃。”楼无心、言复和东闾子等齐齐举盃。酒过三巡后,项少龙主动献身道:“太后似乎隐隐知道太国舅爷故意问起敝国之事,是要让我清楚谁是阻我庄家复国之人,还严词训斥了我一顿呢。”
  李园若无其事道:“万兄请把与太后见面的整个过程,一字不漏的述说出来,此事至关重要,千万不要有丝毫隐瞒的遗漏。”项少龙立即半盘托出,半真半假的作了描述,其中最关键的地方,例如李嫣嫣看穿了李园要他项少龙去剌杀春申君那类言语,自是要隐瞒了。
  李园皱眉沉思顷刻后,又反覆问了其他细节,迫得项少龙连拔剑自刎都说了出来后,神情古怪道:“我最清楚我太后妹子的性格,少有与人说这么多话,最奇怪是一点都没有责罚万兄。”转向其他人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楼无心等三人都是神情古怪,却不敢说出心中所想。李园拍几怒道:“我着你们说就说呀!难道我猜不到吗?只是想跟你们印证一下而已。”楼无心垂头恭敬地道:“说到底太后仍是个女人,可能是……嘿!大爷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园瞥了项少龙一眼,哈哈笑道:“你看他们身为男儿汉,说起女人来竟要这么吞吞吐吐,不是挺可笑吗?”这时轮到项少龙奇怪起来,难道自己猜错了,若李园和这美丽的妹子有乖逆伦常的关系,对她看上第二个男人,多多少少会有妒忌之意,但看他现在如此开心,实于理不合。
  李园举盃道:“我们再喝一盃!”项少龙糊裹糊涂的和各人举杯对饮。李园放下盃子,眼中闪着慑人的异采,神惰充满憧憬地道:“我这太后妹子终耐不住寂寞,为万兄而心动了。这种男女间的事最难解释,只不过实情确是如此,万兄今趟复国有望了。”
  项少龙心中暗骂,早先是要自己作剌客杀手,今次却是想自己当舞男和男妓了。摇头道:“太国舅爷误会了,太后只是关心我们庄家的事,才和我多说了几句话,亦因此放过了在下,不该涉及男女之事。”李园兴奋地道:“这当然可能只是空欢喜一场。不过我会用言语向她试探,我太清楚她了,她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我。”
  项少龙正容道:“太国舅爷要我万瑞光提剑杀敌,在下绝不皱半下眉头,但……”李园打断他道:“好!不愧好汉子。但万兄有否想过成大事者,不但要不拘于小节,还须无所不用其极,否则万兄就不用到寿春来,干脆杀返滇国,看看可否凭手中之剑,把奸党杀尽好了。”
  项少龙为之语塞,同时大惑不解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说到底李令仍是太国舅爷李族之人,为何春申君反要护他,而太国舅爷却要对付他呢?”李园叹了一日气,向言复打手势道:“言复你来说吧!”
  言复肃容道:“万将军有所不知了,即使李族之内,亦有不同党派。最具实力的当然是我们大爷,另一党则以大爷的亲叔太祝李权为首:专掌国内一切祭祀之事,最近与相国春申君狼狈为奸,李令和李闯文都属他们一党,故与大爷不和。”
  项少龙这才明白。表面看来,春申君和李园似甚融洽,内裹却是暗争剧烈。春申君于是拉拢李族内与李园敌对的势力,以之打击李园。正为了这原囚,所以春申君改变立场,由支持庄家复国变成反对和破坏。说到底没有一个是好人。在这种情况下,李嫣嫣自然成了最关键的人物,谁能取得她的支持,谁就能在最后胜出。
  楚廷最有权力的职位,首先当然是右相国春申君和左相国李园,其次就是太祝、太宗、太正和太史。后四者中又以兼掌律法的太祝权力最大,右相国与太祝联手,难怪李园会处在劣势了。这么看来,李园倒非全没为庄家复国之意,因为复国后的庄家,将变成了李园的心腹势力,既可助他稳定其他诸侯国,亦可使他势力大增,压倒其他反对的力量。
  李园道:“今趟太后想把滇王妃及王储请入王宫,实是出于李权的主意,表面的理由虽是冠冕堂皇,其实只是不想你们和其他诸侯国联系并达成密议,不利于李令吧!万兄现在明白了吗?”项少龙装作感激零涕道:“多谢太国舅爷指点。”
  李园又沈吟半晌,续道:“此事自有我向太后推搪,春申君一事则可暂搁一旁,目前最紧要的事,就是弄清楚太后是否对万兄有意思,才可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长身而起道:“我现在先回王宫,让他三人陪你饮酒作乐。这裹的姑娘姿色出众,保证万兄满意。”
  项少龙那有兴趣嫖妓,站了起来施礼道:“太国舅爷的好意心领了,亡国之臣,那有闲情开心玩乐。”李园见他除了复国一事外,对其他事再无半丝兴趣,欣然道:“那就让我先送万兄一程吧!”相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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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 第三章 勾心斗角

项少龙回到滇王府,只见大门外守着十多名禁卫军,入门后,才知道是李嫣嫣亲自下令派这些人来保护王府的。刚进府就给庄夫人请了去说话,听毕项少龙的叙述后,庄夫人忿然道:“想不到春申君是这样的人,想我先家翁当年是如何待他,怎想到现在竟与李族的人联手来害我们。”
  项少龙早见惯了这种事,安慰道:“有多少个人不是见利忘义的,幸好我们根本不用靠任何人,只要干掉田单,我们立即远离这是非之地,尽力作复国之谋。任得他们自相残杀好了。”庄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幸好我还有你可以倚赖。”
  项少龙暗暗心惊,岔开话题问道:“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庄夫人精神一振道:“我们今次可说是来得合时,各地侯王不是派出重臣,就是亲来吊丧,他们都很怀念先家翁的恩德,除了支持李令的夜郎人外,都表示若我们举事时,可在军饷和物资上支助我们,近年来夜郎人势力大增,人人都希望我们能够复国,把夜郎人的野心压下去,听锐今趟夜郎王花刺瓦亦会来吊唁呢?”
  项少龙皱眉道:“李令会不会来呢?”庄夫人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接着叹了一口气上苦笑道:“若楚廷肯接受他来寿春,那就代表楚入正式承认了他的身分,我看李园怎都不会容许此事发生的。”
  项少龙沉声道:“我看他来的机会很高,否则春申君就不会故意请你回来,又派人在中途行刺你了。照我看他定是和夜郎王花刺瓦联袂而来,李闯文的霸占滇王府,就是要为李令造势,只不过想不到我们仍活得好好的。孝烈王一死,寿春陷进各大势力的斗争之中,李嫣嫣就是因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故而要派人来守卫滇王府。”庄夫人色变道:“少龙!我终是妇道人家,遇上这种情况心中六神无主,该怎么应付才好呢?”
  项少龙道:“现在还要弄清楚一件事,就是为何太祝李权建议我们搬进王宫去,不过其中的一个可能性,就是让李令可大模大样住进滇王府去,而春申君则以安全理由,把我们软禁在王宫内,既可阻止我们和其他侯王接触,又可公然明示天下,李令已正式成为滇国之主,手段确是卑劣之极。”庄夫人怒道:“李嫣嫣难道就任由他们摆布吗?”
  项少龙道:“李嫣嫣是个怎样的人,我们还未真正摸清楚,不过照我看,她还是比较远李园而亲春申看和李权的,否则李园就不会因李嫣嫣对我另眼相看而欣喜昔狂了。”庄夫人细看了他一会,点头道:“你确是个能令女人心动的男人,李嫣嫣一向憎恨男人,说不定会因你而改变。”
  项少龙失声道:“憎恨男人,她是爱搞同性恋吗?”庄夫人愕然道:“什么是同性恋?”
  项少龙知道又失言,解释道:“即是欢喜与同性别的女人相好,嘿!”庄夫人抿嘴一笑道:“这倒没有听过,只知她由懂事开始,凡男人用过的东西也不碰。对男人更是不假辞色,否则李园也不会因她和你说了一会话,便猜到那方面去了。”
  就在此时,庄孔连门都不拍便走进来道:“太后和太祝来了!”项少龙和庄夫人愕然对望,既大感意外,更不知如何是好。脸垂重纱的李嫣嫣,高坐于滇王府主厅向门一瑞的主席处,太祝李权手捧朝笏,恭立一旁,慓悍的禁卫军林立厅外两旁,官排到入门处,气氛庄严肃穆。
  庄夫人、项少龙偕着庄保义,叩头施礼后,随来的礼仪官高喝道:“平身!”庄夫人等站了起来。项少龙留心偷看那太祝李权,此人脸型窄长,身形高瘦,美须垂胸,年纪在四十许闲,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格局,可惜脸容苍白,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两眼更是转个不停,显是满肚子坏水。太后李嫣嫣平静地道:“未知太国舅是否来见过王妃和储君,传达了哀家的意思?”
  庄夫人当然不会睁着眼睛说这种绝瞒不了人的谎话,不知如何是好时,项少龙干咳一声道:“太后明监,太国舅爷曾……”太祝李权冷喝一聱,打断了他的话道:“太后是在询问滇王妃,那到由他人代答。”项少龙差点拔剑冲前把他宰了,此君实在欺人太甚。
  庄夫人冷冷道:“我弟万瑞光的话,就等若我的说话。”李权冷哼一声望向脸藏在深纱之内的李嫣嫣。李嫣嫣颔首道:“万将军请说吧!”
  项少龙暗忖若不回点颜色,他们连在寿春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从容自若道:“请问太后,奸徒李令,是否正和夜郎王联抉前来寿春的途上?”李嫣嫣和李权同时一震,愕在当场。气氛尴尬难堪之极。项少龙双目厉芒闪动,亢声道:“请太后回答小臣。”
  李权回过神来,大喝道:“万瑞光你竟敢对太后无礼?”项少龙没好气地奇道:“李太祝请恕小臣愚鲁,小臣询问的乃关于我们滇国的事,何无礼之有呢?”
  李权一向比李园更横行霸道,罕有给人顶撞,但在这情况下又不可不讲理,一时语塞起来。项少龙冷冷望着他,嘴角飘出一丝令李权不寒而栗的森冷笑意,才转往李嫣嫣,索性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静候她的答覆。李嫣嫣平静地道:“李令确曾要求来此,但已给哀家一口拒绝了,至于他有否随花刺瓦同行,哀家就不知道了。”
  项少龙哈哈一笑道:“那我敢以项上人头作赌,花剌瓦和李令这狼狈为奸的两个人,均已抵达寿春,否则何用劳动太后和太祝亲临,把我们请入王宫去。”李权登时色变,大喝道:“好胆!”
  项少龙仰天狂笑道:“有何好胆可言,楚既要亡我滇国,我等也不愿再忍辱偷生,太后请回宫吧:我们祭祀了历代先王后,立即全体自尽,不用太后再为我等费神了。”李权脸色再变,假若发生此事,必使诸侯离心,说不定都会靠向强秦,那就大大不妙了。这是楚人最怕发生的事。
  李嫣嫣娇躯微颤,亦不知如何去应付这局面。庄夫人跪了下来,把庄保义搂入怀裹,反是这小子仍昂然而立,没有露出半点害怕的神色。项少龙目如鹰隼,紧盯着李嫣嫣。他当然不会蠢得去自杀,必要时自然是立即逃走,总好过给软禁宫内,任人宰割。且最怕是给人发现他身上的飞针,那时连李园都要来杀他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连串兵器交击之声,接首李园直闯进来,怒喝道:“谁敢阻我!”守在门处的八名禁卫长戟一挺,截着他的进路。李嫣嫣娇叱道:“让太国舅爷进来!”
  长戟收起,李园还剑鞘内,确有睥睨当世的英雄气概。项少龙见到庄夫人美目盯着李园,露出迷醉神色,暗叫不妙,但一时又全无办法。李园大步来到项少龙旁,施礼后刚站起来,李权已冷笑道:“太国舅爷……”李嫣嫣冷然截断他道:“此事待哀家处理!”
  李园不屑地横了李权一眼,沈声道:“恕我李园不懂逢迎之道,若太后再任由奸人唆使,亡国之祸,就在眼前。”李权不理李嫣嫣的指示,急道:“左相国此话何意,定须还本太祝一个公道。”接着向李嫣嫣跪了下来,叩头道:“太后请为老臣作主,即使先王在世之日,亦从没有对老臣有半句侮辱之言。”
  项少龙暗忖这李权确非什么像样的人物,难怪会被春申君收买了,想不到秦、楚、赵三国,权力都到了太后手上,原因则各有不同。赵孝成王是生活过于靡烂,受不住压力而亡;秦庄襄王给吕不韦毒死;而楚孝烈王则大概是丧命于李嫣嫣的肚皮上了。
  李嫣嫣因粉脸藏于面纱后,使人高深莫测,难猜其意,沉默了好一会后,缓缓道:“太国舅爷莫要危言耸听。”事实上到现在项少龙仍弄不清楚李嫣嫣的真正立场,她似乎相当维护庄家,当然也可能是在演戏。但肯定在庄保义复位一事上她是站在李权和春申君那一方,否则这刻就不会出现在滇王府内了。今早她吩咐李园把庄家全体人等接进宫内时,应已得到李令前来寿春的消息。
  李园叹了一口气,颓然道:“要说的话,我早说了。先圣有言,逆人心者,无有不败。现在李令勾结夜郎人,凌迫滇国,实存虎狼之心。可笑是竟有人视而不见,还一心一意玉成其事,令诸侯国心存离意,只看滇王储到寿春后,人人争相拜访,就知人心所向。我说太后受小人唆使,楚亡在即,绝非虚语。假若西南屏藩尽去,西秦大军将可长驱直进,不出一个月时间可兵临寿春城下,那时再对侯国安抚,已为时太晚了。”
  项少龙开始感到李园对庄家复国一事,并非全无诚意。无论李园是如何坏透的一个人,但他终仍是爱国和爱家族的。在某一程度上,假设自已仍要留在寿春,他的命运就要和李园挂上钩。若李园被人干掉,他也不能再活多久了。此事确是始料难及,就算当代预言学大师邹衍亲口告诉他,他亦不会相信。
  仍跪在地上的李权带着哭音陈情道:“太后切勿误信馋言,老臣一切作为,无不秉照先王遗命而行,太后明监。”
  就在这一刹那,项少龙把握到了李嫣嫣的立场。她并非对李令有什么好感,又或特别靠向李权或春申君,而是遵循楚孝烈王的遗命,希望通过李令把众诸侯国重新归纳在楚国的版图内。而李园则看出此事行不通之处,加上李族内两系的斗争,才变成现在僵持的局面。
  项少龙设身处地,不禁为李嫣嫣要作的取舍而头痛。比起来,李园确是高明多了,至少有不受孝烈王乱命的勇气。庄夫人仍静静地跪在地上,眼光不时巡视项少龙和李园两人,可能也有点难以取舍。
  李嫣嫣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迟点再说吧!哀家要回宫了。”李权惶急叫道:“太后!”
  项少龙哈哈笑道:“李太祝最好和奸贼李令说一声,无论他带来了千军万马,我万瑞光誓要取他项上人头。”李嫣嫣娇躯剧震,站了起来。项少龙、李园和庄保义忙依礼跪伏地上。
  李嫣嫣缓缓道:“李令到京之事,确没有得到哀家同意,李权你命他留在夜郎王府,不准踏出府门半步,若这样都给人杀了,就怨他命苦好了。”转向李园道:“太国舅爷给我调来一团禁卫军,十二个时辰把守滇王府,若有任何人敢来冒犯,立杀无赦。”
  摆驾回宫声中,在八名宫娥前后护拥下,这楚域第一美人,出门去了。李权怨毒无比的眼光射过李园和项少龙后,追了出去。庄夫人亲自为李园和项少龙把盏斟酒,向李园媚笑道:“到今天妾身才知道谁是为我庄家尽心尽力的人,让我姊弟向太国舅爷仿一杯。”李园举杯道:“若有一天我李园能斗得过朝中权奸,必保滇王储能安坐滇王之位,就以此杯起誓。”
  庄夫人秀眸涌出感激的热泪,酒尽后垂首道:“太国舅爷如此高义隆情,妾身就算为牛为马,亦心甘情愿。”李园双目亮了起来,极有风度地道:“滇王妃休要折煞李园了。”
  项少龙虽依假装庄夫人的弟弟,故要保持适当距离,但看她愿任李园大快朵颐的格局,想来也唯有不悦。但他历练美女多矣,不差这狐媚女子,小喝了一杯后,心事尽皆抛开。庄夫人偷偷望了项少龙一眼,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瑞光你再喝一杯就该歇了。”转向李园道:“我这小弟最受不得酒,但怎么喝也不会脸红。”
  项少龙吃了一惊,暗赞庄夫人细心,自己睑上铺了厚粉,确是怎么喝都不会脸红的。李园微笑道:“渍王妃请勿怪李园冒滨,我想和万兄私下说几句密话。”项少龙和庄夫人同时愕然。庄夫人柔顺地点了点头,离开厅堂,还为两人关上了门。
  李园怔怔地望着项少龙,好一会后长叹道:“项少龙!我李园服了你啦!”项少龙立时魂飞魄散,手按到剑柄去。李园举高双手道:“项兄切勿紧张,我若要对付你,就不会来此和你喝酒了。”
  项少龙惊魂甫定,苦笑道:“你是如何把我认出来呢?”李园道:“我第一眼见到项兄时,已觉眼熟,但由于这事似太不可能了,兼且你长了胡子,脸形改变,发色肤色均大异从前,加上你语带滇音,故以为真的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又摇头失笑道:“刚才其实我早来了,只是在门外偷看项兄只手扭转干坤的精釆表现,那时你不但忘了掩饰声音,连一贯的神态都露了出来,那是天下只你一家,别无分号,我除非是盲了或聋了,否则怎会不知你是项少龙呢?”
  项少龙奇道:“李兄和小弟是敌非友,为何现在却像故友重逢,款款深谈呢?”李园俯前道:“我与项兄之隙,实始于纪才女,那时我恨不得将项兄碎尸万段,但现在米已成炊。唉!”
  李园眼中射出深刻的痛苦,喟然道:“事情总要过去的,杀了项兄又有什么用,徒使纪才女恨我一生一世,若她殉情自尽,我就更痛苦了。”项少咙破天荒第一次接触到李园多情的一面,有点感动地道:“想不到李兄有此襟怀,小弟失敬了。”想不到来寿春短短两天,就分别给郭秀儿和李园认了出来,看来易容术都是作用不大。幸好除了田单、韩闯、郭开等有限几人外,寿春再没有人认识自己了。
  李园显是满怀感触,长嗟短叹后,以充满讥嘲的语调道:“不知项兄相信与否,就算项兄走到街上,大叫我是项少龙,保证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现在谁不知秦王储和太后都视你为心腹,秦国军方更是奉你为神明,若今天把你杀了,明天秦国大军就会开来,项兄只是自己不知道吧了!天下间现在只有吕不韦和田单两人敢碰你了。”项少龙沉声道:“这正是我横梗心中的事。李兄不是与田单结成联盟吗?”
  李园狠声道:“不要再说这忘恩负义的老狐狸了,来到寿春后,发觉春申君的形势比我好,立即倒戈相向,靠向了他们那一方,昨天才搬进了春申君府去,还把我的计画向春申君和盘托出,幸好我在春申君府里有人,否则死了都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呢。”项少龙这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
  李园耄脸一红道:“项兄怎么会知道田单到了这裹来呢?”隐瞒他再没有意思了。项少龙把事实和盘托上,听得李园不住大叹他好运气。弄清楚来龙去脉后,李园正容道:“要项兄完全信任我,当然不容易。现在项兄应知我形势恶劣。而我亦知项兄要杀田单和为滇人复国两事均是难之又难。但假若我们两人联手,说不定所有这些没有可能的事,均会迎刃而解。”
  项少龙点头道:“这样两全其美的事,谁能拒总,但我却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李兄是否知道吕不韦要借你楚人之手杀死徐先的阴谋呢?”李园道:“当然知道,但我李园怎会中吕不韦之计,假设徐先死于我楚人手上,而徐先还是因吊祭先王而来,后果确是不堪想像。”
  换了以前,项少龙定不会相信李园的话,但现在已清楚他的立场,更知在寿春能呼风唤雨的人仍是春申君而非李园,便没理由怀疑他。此刻的李园最关心的事,首先是保命,然后才谈得到夺权。只看今午春申君第七子黄战对东闾子的气焰,便可见其余。
  李园忽地剧震道:“不好,”项少龙吓了一姚道:“什么事?”
  李园脸上血色退尽,拍案大怒道:“春申君真不识大局,为了讨好田单和吕不韦,竟做出这种蠢事来。”项少龙的心直往下沉。李园脸如死灰道:“十五天前春申君第六子黄虎率领三千家将,坐船西去,那是我们收到徐先来寿春的消息后的一天,我当时已有怀疑,但想不到春申君如此临老糊涂,不知轻重。”
  项少龙叹道:“事实上春申君和田单一直都有勾结,你可能尚未知赵穆实是春申君第五子,当年嚣魏牟便是应春申君请求到魏国来杀我。”李园听得目瞪日呆,始知被田单利用了。而自己还推心置腹,妄想借助齐人之力对付春申君。项少龙伸出手来道:“这个盟约缔成了!”
  李园大喜,伸手和他紧握善道:“我是总对信任项兄的。”旋又有点尴尬地道:“但我却知项兄仍不敢完全信任我,现在我向天立誓,若有违此钓,教我万箭穿身而亡。”
  项少龙心中暗赞,因为李园若不能嬴得他完全的信任,他定要处处防他一手,那么这样的合作就不会完美了。想想也觉好笑,不太久前两人还是你要我死,我想你亡,现在形势利害所迫下,却变成了战友。
  李园精神大振,道:“第一步我们就先杀死李令,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如何?”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大笑起来,充满棋逢敌手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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