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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yqiang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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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別在黑暗中,黑暗中將我召喚




  第二天一早何天宝和贾敏出门,刚好一个西装革履留仁丹胡的男人从甬路上
过,那男人满脸堆笑地打招呼:「何先生何太太,小姓曹,就住你们隔壁。」
「曹先生!我还说改天要登门拜访,谢谢你帮我们找了这么好的一处房子。」
「客气了,金大爷问起,我顺口提了一句而已。何先生这是要去哪里?」「我们
新搬来,周围拜拜街坊。」「那一定是要先拜乔老先生了,我还有点功夫,陪你
一起去吧。」这院子分割得大小不一,乔家的院子最大最规整,乔老先生七十九
岁,也是整条胡同最有年纪的长者,所以胡同里新搬来了人,都要先去看他老人
家。

  曹先生如此热情,何天宝无从拒绝,贾敏说:「曹先生这么整整齐齐地一早
出门,肯定有大事要忙,我们就不耽误您了。」何天宝这才明白曹先生的表现只
是北平式的客气,并非真想和他一起去拜访乔老先生。

  曹先生说,「金五爷跟我是很熟的朋友,他跟我说过,让我带您二位周围走
走认认门儿的。」一路寒暄着已经走到了巷口,何天宝拦下一辆洋车,热情洋溢
地把曹先生推上去,好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何天宝拍拍手,问贾敏:「我表现怎样?」贾敏微微摇头,说:「你推他上
车推得太坚决了,没分寸。」又说:「你觉得昨晚会不会是他?」「昨晚什么?」
「我半睡半醒的,仿佛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然后你就靠过来跟我睡——你不是觉
得院子里有人才靠过来的?」「不是——我睡觉不老实,见笑。」何天宝脸红,
低下头,觉得贾敏仿佛瞟了自己一眼,偷眼看贾敏,贾敏目不斜视,何天宝也不
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沉默着同行,拜访了胡同里的两家老人,又拜访了同院子的房客们。十
一点钟辉子进院子来找,金启庆摆了酒,让何先生何太太务必赏光。何天宝有点
意外。辉子又恢复了北平人模样,又热情又客气地解释:「金先生知道何先生是
洋派人物,上次请客没请太太,觉得失礼。所以今天是金太太出面,请两位吃顿
午饭,双方女眷认认门,以后多亲多近。」到了六国饭店,出了电梯就听到走廊
里隐隐回荡着一阵叫喊:「咿……咿……哦……哦……」何天宝问辉子:「金大
爷这是……」辉子面带忠厚的笑容:「在阳台上喊嗓子,金大爷是票友,跟尚长
春唱过清音座子的……」贾敏看何天宝一脸茫然知道他很少听戏,低声提醒:
「尚长春就是尚小云的儿子。」「那么尚小云又是……算了当我没问。」三个人
刚进套间,金启庆就穿着一身小褂,和一个高个子圆脸中年妇女一同迎出来,圆
脸女人自然是金夫人,四个人互相认识了一下。金大嫂和贾敏唧唧呱呱地说笑起
来,好像认识多年,两人都说又亮又脆的北平话,热闹的很。金启庆眼睛一亮,
高兴地问:「弟妹这是……」金大嫂说:「顺儿他爹,你猜怎么着,我这大妹妹
准是北平人。」金启庆立刻兴高采烈,对贾敏的态度亲热了许多,仿佛北平人本
身就是项荣誉和证书。金夫人亲热地拉着何毓秀往里走,说要给她看自己当闺女
时去天津让泥人张捏的像儿。

  金先生让何天宝坐,说:「见笑了,内人交往的都是些同样的北平主妇,听
说有位流过洋的新派人物儿要来,高兴得半宿没合眼。」贾敏看了何天宝一眼,
意思是「你放心我把你的履历都背熟了不怕她盘问」就进去了。

  金启庆忽然小声说:「兄弟,虽然我也防着辉子,但你该用车的时候还得用
他,不然日本人会觉得你在防着他们。」「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何天宝惊奇
地发现这位金大爷居然不是一只草包。

  「当然,我给的钱又不多,辉子会开车,会打枪,会说日本话,为什么要跟
我混?」何天宝点头说:「不错——可您怎么知道他是日本人那边的,他也可能
是七十六号派过来的。」金启庆忽然瞪大眼睛:「老弟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啊?」「其实我是七十六号的间谍。」「是吗?」何天宝心里说「你是棒槌。」
哪儿有一上来就亮出自己身份的间谍?不过这并不稀奇,汪伪政权草创,什么不
着调的人都往里拉,「七十六号的人没告诉你?糊涂啊……」金启庆一拍大腿。

  「您认识七十六号的人?」何天宝想知道七十六号谁这么糊涂。

  「我做情报算是兼差,我是受丁默邨委托的,我们认识二十来年了,也是老
交情。」「是吗?我跟七十六号没什么来往,更不必说丁先生这种高层人物了。」
何天宝含糊答应着,委婉地解释说自己也不是做情报的,算是非正式地跟代表南
京跟华北自治委员会打交道的渠道。

  金启庆眼珠乱转地打量了何天宝半晌,说:「嗯,我看你斯斯文文的,又这
么年轻,估计也不是我们这行的人。」有人敲门,那小老妈子跑去开门,何天宝
上下打量她,看不出任何毛病。大门开了,进来两个人,领头的中等个儿,仪表
堂堂,后一个像个跟班儿。何天宝心里吃了一惊,脸上则是一副茫然不识、等着
介绍的样子。

  进来这人他认识,是军统最大的叛徒王天木。王天木去年九月被捕变节,导
致军统在上海、济南、天津等地的组织遭到毁灭性打击。王天木变节前是军统四
大金刚,在没有军统的时候就负责浙江省特务工作,何天宝受训时候王天木去给
他们讲过话。

  金启庆给他们作介绍,王天木笑呵呵的跟何天宝握手寒暄,又介绍身边那人
「这是小傅」,王天木的态度斯文又热情,像个喝过洋墨水的买办,聊了几句他
突然指着何天宝问「小傅」:「你觉不觉得他有点面熟?」「小傅」问:「你是
三道高井第几届的?」何天宝茫然地问:「什么三道高井?」王天林说:「大概
是人有相似,金兄弟,咱们能走了吗?」贾敏和金大嫂走出来,何天宝等着两个
特务的反应,两个特务却只打了个招呼,对女眷们保持中国式的礼貌和疏远。

  一行人坐汽车去东安市场「小食堂」吃西餐。金启庆已经订好了位子。何天
宝一看,是是张十人长桌,他看金启庆,金启庆说:「我请了两桌陪客,都是去
过欧洲的,跟你们一定说得来。」王天林先笑起来:「小金你整我,我说要蹭你
顿饭,你就带我来这种双双对对的洋派饭局。」何天宝心中不安,不动声色地抽
烟喝茶,贾敏还在一边跟金大嫂说个不停,仿佛没听见这边的话,只是暗暗伸手
握了何天宝的手一下,暗示他放心。

  何天宝完全不能放心,他虽然跟贾敏分开多年,但也知道现在欧洲全境反对
共产主义,贾敏就算出过国,也只可能去过俄国,怎能对付西欧留学生的问话。

  聊了十来分钟,两对陪客同时到达,第一家子姓雷,男的是燕京大学的教授,
女的是助教,都带眼镜,都是从德国回来的,都有些德国人的严肃木呐。

  另一对姓孟,跟雷家夫妻则截然相反,一丝书卷气都没有,男的在法国混了
个哲学博士,现在大腹便便的像个政客,神情桀骜,又是中国特色的政客。女的
在法国带了五年孩子,一见贾敏就自承完全不会法语,又跟丈夫不叫丈夫只叫
「Cheri 」,问贾敏:「金大哥说你们都是在巴黎大学读书的,你们住哪里呢?」
「罗耶格拉街, Royer Collard. 」贾敏说得平淡自然,字正腔圆。

  何天宝心里佩服,不配是老间谍,学了一个晚上就到这种程度。

  「Royer Collard ?是拉丁区吗?」孟夫人还没完了。

  「不错。」「好像在卢森堡公园西边的?」「不是,在东边,靠近圣雅克街。」
何天宝揽住贾敏的肩膀,无声地表示赞赏,问:「你们住哪里呢?」孟先生趾高
气扬地说:「我们在香榭丽舍旁边租了一层楼,逼仄得很,客厅里放一张麻将桌
就再放不下别的。就是门口有间咖啡馆不错,常常能碰到毕加索和海明威。」何
天宝气盛,冷笑说:「毕加索是住在四区的,常常跑到八区去喝咖啡——这家店
的咖啡一定好得不得了。」贾敏打圆场说:「四区和八区也没有多远,都在右岸
么。」何天宝被贾敏的巴黎地理吓到了,忘了继续挤兑孟先生。

  金启庆连忙把话题引向雷家夫妇,原来雷教授曾在德国著名的法本集团搞研
究。金启庆就问他德国的情况、欧战的胜算,孟先生偏要插嘴发表意见。金启庆
像个说相声的捧哏似的敷衍着,同时不露声色地点出孟先生即将在北平充当要职,
雷教授也不是完全的书呆子,立刻捧了孟先生几句,桌上的气氛终于重新恢复到
正常状态——空洞而热闹。

  何天宝刚松了口气,哑巴似的雷太太却使出了致命一击:「何太太,你不记
得我了?」贾敏眨眼,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咱们在法国见过,在……」
雷太太说:「在Hotel-Dieu小武那里。」贾敏摇头:「我确实记不清了,咱们只
见过一面吧。」雷太太说:「确实,小武第一天发薪水,请大家打牙祭,中国留
学生见者有份。」「那么多人,亏你记得我。」「那么多人只有你最漂亮嘛。」
「哪里哪里,我其实最羡慕你,风度气概不逊于那些男学生,这就叫腹有诗书气
自华吧。」几个女人互相恭维了一番,大家和和气气地吃完了饭,洋派人物们拿
着菜单选甜点,王天木带着他的跟班先走了。

  孟先生批评北平吃不到合格的西餐,贾敏说:「北平也有出色的西餐,只是
出色的都是本地化了的。比如这小食堂,它的牛排意面只是普通,最出名的是它
独创的甜点' 奶油栗子面' ,可不比法国那些Patisserie差。」原来这奶油栗子
面是北平西餐馆的独创,把炒熟的栗子研成细面,像花生粉一样干松香浓,加上
打搅过的新鲜奶油,用小勺吃,胜过欧美的慕斯。

  孟先生却也光棍,一尝之后赞不绝口,对「何夫人」更是五体投地,对何天
宝说:「你这位夫人真是羡慕杀我啊。」何天宝拉过贾敏的手,说:「那我可得
抓牢了。」贾敏花枝招展地笑,分寸拿捏得极好,得意洋洋却不轻浮。

  几个人相约互相照应,和气分手,仿佛多年老友一般。

  等到身边没了闲人,贾敏小声笑问:「你很看不起我吧?刚儿我说对了法国
街名的时候,看你那喜出望外的样儿。」「有点儿。」「别以为我们共产党就是
一群言必称俄国的土包子,共产主义可是在法国英国起源的,我有个上司是正牌
法国留学生,专门给我们讲过巴黎地理和社会风俗。」「我怎会以为你是土包子,
论到吃喝玩乐,我回去修炼十年也不是对手。」贾敏得意地笑,就当这是恭维。

  何天宝说:「我现在端正了对贵党的认识,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好搭档,就
像两党合作共同抗日一样。」贾敏点了支烟,冷笑一声,说:「嘴甜在我这儿没
用——两党合作共同抗日?是互相拆台各自抗日吧?」何天宝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口快,突然把尴尬的事实摆出来,立刻没词儿了,只能笑而
不答,想抽支烟掩饰尴尬,伸手去摸,却没带在身上。

  贾敏摘下自己口中的烟递给何天宝。何天宝接过,昏黄的光线里,烟嘴上一
个口红印,红得触目惊心,吸一口,不知是什么滋味。贾敏像个哥们儿似的拍拍
何天宝的肩膀,说:「国共的事情是大人物决定的,你我两个小角色,要想在这
北平城活下去,就真的要精诚合作了。」何天宝又吸一口烟,递还给贾敏,说:
「精诚合作——明儿带我找一家不比小食堂逊色的馆子。」贾敏开心地笑,说:
「只要你结账。」

  从第二天开始,何天宝上午在金启庆的陪同下找房子招人办商会,午后就和
贾敏四九城儿的吃喝玩乐,晚上去听戏看电影,不到八九点钟不回家。一切都是
贾敏带路,他结账。表面的理由是家里有窃听器,实际上两人都很享受这种仿佛
一起旅行的感觉。两人绝口不提往事,就像一对因工作临时搭档的酒肉朋友。

  七月底的一天,天气极热,外面下火一样。两人下午没有出门,躲在家里,
贾敏穿了件很薄的睡衣躲在房里,守着冰桶听收音机。何天宝每小时冲一个冷水
澡,冲完了就光着上身只穿条大裤头坐在门洞的阴影里打盹。

  下午三点钟有人敲门,是那位孟先生派家里的车夫送来请柬,他们新买了处
院子,要举行入住舞会,同时也是平津留法学生会的年会。

  何天宝拿着请帖发愁。

  贾敏问:「担心遇上熟人穿帮?咱们露个面就走。毕竟几年不见,他们未必
会觉得我跟秀儿是两个人。」何天宝犹豫再三,还是要去,因为不去太可疑,他
问贾敏:「你会跳舞吗?」贾敏说:「会。」但是她想得比何天宝周到:「秀儿
跳得怎么样?留法学生会上很可能遇到认识我们的人,我最好跳的程度跟她差不
多。」刚好收音机在放西洋音乐,何天宝往当院一站,打着赤膊,却一本正经做
绅士状,对贾敏做了个邀舞的姿势,说:「咱们跳跳看就知道了。」贾敏笑得花
枝乱颤,伸了只手给他。

  何天宝搂住母亲的腰,两人相对而立,何天宝半裸,贾敏穿着件何毓秀的薄
纱长睡衣,结实的胴体隐约可见。

  贾敏的腰肢手感坚实而有弹性。何天宝的脸腾地红了。两人跳了一曲,贾敏
伸手摸着何天宝的胸膛,低着头,抬眼瞟他,小声问:「先生……我跳得怎样?」
何天宝的脸仿佛马上要燃烧起来,贾敏吃吃笑,鬓角带汗,风情万种。

  何天宝只觉下体蠢蠢欲动,马上就要出丑,忙说:「动了一下好热,我还得
冲个凉去。」也不管贾敏信不信,转身冲进洗手间。

  当天晚上天气极热,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汗。何天宝洗了几次澡,在院里坐
到半夜才上床,躺在床上睡不着,面朝外躺着,一动不动,汗浸透了枕头。他翻
身改为仰躺,偷眼看母亲。贾敏脸向外侧躺着,大概是天气太热,她脱了每天都
穿着的长袖睡衣,只剩一件无袖白色背心,这些西式内衣都是何毓秀的,穿在贾
敏身上绷得紧紧的,那具身体仍然年轻有弹性,脖颈肩膀的曲线是成熟妇人式的,
肌肤却保持着年轻女人的丰腴白嫩,细看可以看到细细的汗珠,引人犯罪。

  贾敏缓缓翻身,月光下一阵波涛汹涌。

  何天宝赶紧翻身向墙,仿佛是闯空门撞上主人的小贼。

  一只温暖细嫩的手伸过来,扳他的脸,贾敏用半睡半醒的声音说:「小宝,
你转过来。」何天宝转过身。

  她挪到他的枕头上,两人几乎呼吸相接,她的气息里带着股略带腐朽的甜味,
像是阿尔萨斯省的白葡萄酒。

  贾敏小声说:「小宝,我问你件事儿。」「什么?」「你是处男吗?」「嗯?」
「你有没有过女人?」「嗯……有过……为什么问这个?」「……我们会被一晚
一晚地连续监听下去的。」「嗯?」「我们是年轻夫妻,隔三差五,就得行一次
房才正常。」「……」「当然,我们是假装。」「当然。」「虽然这样不大合适,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办法。」贾敏用蚊子般的声音慢慢说,何天宝
用同样的音量附和。

  贾敏的头凑过来,低声说:「你要弄出摇床的声音,还要呼吸沉重。」自从
母子俩假扮行房的尴尬对话开始后,何天宝就尽量远离贾敏的身体,笔直地躺在
床边,现在身体僵直,口干舌燥,要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倒是容易,因为他本就觉
得呼吸困难。

  何天宝一边放开喉咙尽量无声地呼吸,一边试着用后背摇床,木床很结实,
几乎不动。他无奈地翻身,双膝双手撑着床,紧紧闭着眼,用力前后晃动,像只
青蛙。

  木床渐渐摇晃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贾敏闭上眼睛,配合着木床摇晃的节奏呻吟起来:「哦……嗯……嗯……」
何天宝赶紧闭上眼睛。

  贾敏的呻吟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何天宝偷眼看贾敏,发现她闭着眼侧着头,微微皱眉,满面潮红,鬓角带汗,
整个人裹在薄被里,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但从肩膀的位置还有薄被的形状来看,
她的双手似乎放在小腹下面。

  何天宝不敢多看,加速摇床,喉咙里重重地喘了一声,表示结束 .两人沉默
了一两分钟,贾敏起身,柔声说:「我帮你洗洗睡吧。」何天宝脸烫得像发烧,
闭着眼睛不敢看她,含混着说声「好。」她去洗手间端了盆水来,蹲在地上弄出
哗哗的水声,回到院子里泼在地下,进屋掩上门,娇媚地说:「睡吧,冤家。」
何天宝翻身睡到里面,让贾敏上床,躺在贾敏睡过的地方,贾敏拉过单被给他盖
着肚子。

  何天宝只觉馨香满怀,不知身在何处,想闭眼眼皮却合不上,他强行转开脸
望着蚊帐顶儿,脑子里飞旋着千百个念头,胸中涌动着几十种情绪,胯下耸立着
硬邦邦一根东西。


  第七章  我那颗禁不起的心,即将决堤



  睡醒时,何天宝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发现自己双手从背后抱着贾敏,一只手按在贾敏的小腹上,一只手抓着她
的乳房,腰胯紧紧贴着贾敏的屁股挺动,鸡巴隔着衣服在她屁股上蹭个不停。

  他赶紧松手,滚到床里面,面朝下趴着装睡,只觉得左臂酸痛,右臂上全是
汗,也不知道这样抱着贾敏蹭了多久。

  贾敏起身,整整衣服,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出去了。她真是个独特的女人,
轻佻的言行她做出来,就全无淫亵之感,只是洒脱自然。

  何天宝也起身,坐在那里,连续几夜没有睡好,头脑发沉,懵懵懂懂,想着
昨晚的事情,觉得又荒唐又害羞又好笑,不由自主地,也轻轻笑了一声。

  他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十来分钟,忽然听到院门开了又关,贾敏提着早点进
来,在院子里说:「起了吗?起了就来喝豆浆吧,还有顶好的炸圈儿。」

  何天宝答应着走出来。

  贾敏把早点摆在桌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下个礼拜就是公历8 月13日了。」

  他们俩是7 月13日相遇然后开始扮演夫妻的,按照本来的计划,在8 月13日
前后,「于秀」会暴病死去。

  何天宝声音干涩:「嗯。」忽然胆战心惊,不敢看贾敏,匆匆出来三口两口
吞了一点儿早点就逃了出去。


从这天开始,何天宝以十倍的热情投入这个苏浙皖商会的工作,每天拖着金启庆
找房子,看了几天随随便便就订了阜成门城墙根下的一处院子,电告南京说打算
用一个月左右挂牌开业。

  这地方本是个大车店,后来几经转手,战前是个福建人开的南货行,七七事
变后,东主阖家逃回了老家,产业被日军没收,分成两半使用,门面继续出租,
后院征用,驻扎了一个中队的日本兵。

  何天宝喜欢这里跟金鱼胡同一东一西,在北平城的两端。何天宝觉得自己可
以常常借口宵禁住在这里,减少跟母亲同床的尴尬局面。另外住在日本军营旁边,
也可顺便显示自己跟日本人心无芥蒂。

  北平有专门帮人操持场面的知客,金启庆给何天宝介绍了一位筹建商会。这
位也是旗人,姓舒行六。金大爷和舒六爷委婉地暗示,这地方选得离日本驻军太
近,可能有些商人不敢来。何天宝根本不在乎能团结多少同乡商人,急急忙忙地
就想选个日子开业。但北平人做事急不得,何天宝再三催促,舒六爷坚称中秋节
前就没有黄道吉日,即便有也来不及开业。何天宝威胁舒六爷要解雇他,舒六爷
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周佛海的秘书发来封电报,含蓄地批评他太心急了,宁沪商人通过不同渠道
向南京政府表示对地址不满,连华北自治委员会的人也有意见,没人愿意每天在
日本人眼皮底下跟南京打交道。这正中何天宝的下怀,他就是希望南京不满意,
赶紧把自己弄回南京去,装傻充愣说自己这招叫开门见山反客为主,反正也绕不
过日本人去,不如光明正大地摆在他们面前。南京诸公远隔千里,也没办法跟他
纠缠这些细节,只能放权。

  一切谈妥,要付三个月房租了,何天宝才想起自己的钱都给了贾敏,他是带
着两个月的活动费来的,南京再支钱要等到九月。何天宝一早出门,去商会那里
打了个转,出来叫车去了满清故宫。何天宝从天安门进去,看了三大殿,从东华
门出来往回走,在锡拉胡同停下,走进一家名叫玉华台的饭馆。

  进店坐下,伙计迎上来,安排座位,敬香烟上茶水——何天宝接了烟没有抽
而是夹在耳朵上——才问吃什么。

  「听说你们的淮城汤包出名,先来两笼尝尝。」「这可真是不巧了,您老别
见怪——我们今天没有汤包,材料不好买。」伙计说的是南方口音,但态度却学
足了北平伙计的殷勤,「我刚才在厨房看见今儿早上新买的豆腐茄子不错,还有
新送来的鲜鱼,要不然我给您配两道家常菜?比两笼汤包多花个几毛钱,而且又
新鲜又丰富。」「那麻烦了,我天生一样脾气,不吃豆腐不吃茄子,也不吃鱼。」
伙计看看何天宝,问:「要不您来碗面?扬州油爆虾浇头,跟北平的大大不同。」
何天宝有些失望,说:「就要这个。」这玉华台是军统在北平最老的情报站,始
建于北伐时期,多年来一直深藏不露,潜伏而不行动,直接向戴笠报告。后来王
天木叛变,军统在北平的情报网被扫荡一空,只有这里和美国校长司徒雷登罩着
的北大幸存。

  两人刚才的对答都是暗号,何天宝说不吃豆腐不吃茄子,就表示说他有事情
希望跟北平站的首脑面谈,点菜是他们之前约好的暗号,如果领导在,伙计就会
推荐灌汤包,如果没人在或者不方面会面,伙计就推荐面条。

  何天宝事先准备了张字条,趁没人注意,塞进了那伙计袖子里。伙计转身去
了。

  纸条里的信号,是表示状况紧急、请求重庆帮忙调两万日本军票应急,同时
设法运动汪伪政府把他调回南京。

  何天宝确认身边无人注意,从耳朵上摘下香烟,在手里把玩,烟卷侧面写了
一行小字:「老父沉冤,与敌同眠。请诛毒妇,洗心革面。」是何毓秀的字。

  想到「与敌同眠」四个字,何天宝只觉得脸上发烧,把烟噙在嘴里,借点烟
遮脸,装作火柴不好用连点了几次,觉得脸上的红热邵褪,才点着了烟慢慢吸着。
知道姐姐平安,他竟然没有感到一点高兴或者放松的感觉,只觉得心乱如麻,木
然地吸着烟,忽然想到烟卷上的字,忽然感到烟雾呛喉,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伙计过来给他倒茶,何天宝摆摆手,说:「没事儿,你给我弄壶酒来。」
酒来了,是二两的小壶,入口一尝,是陈年女儿红。何天宝一口吞掉一杯,叹口
气又喝一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余烟还没散尽,酒壶已经空了。

  伙计端来了一个家常菜一碗白水面条。何天宝胡乱吃了几口就付账走人。出
门时听到邻桌在议论:「这位一定是南方人,居然把浇头和面条分开吃。」

  北平盛夏正午时的阳光极烈,街道房屋白晃晃地放光,连最能吃苦的人力车
夫都躲了起来。

  何天宝一个人走在这像铁锅又像蒸笼的午后,汗如雨下,浑然不觉。

  他相信自己是很想远离贾敏的,对于军统能把自己调回南京深信不疑,整个
抗战,军统始终对汪伪政权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周佛海战后受审时坚称自己是
军统的双重间谍。他在心里反复盘算、犹豫不决的,是要不要执行姐姐的愿望,
杀死母亲给父亲报仇。

  何天宝满腹心事地回到金鱼胡同,下车换上副礼貌的笑脸,一路跟街坊们打
招呼,回到自己的小院,离大门还远就听到一片鸽子叫声。八婶刚巧端着盆菜经
过,先打招呼「何先生回来啦。」又小声说:「何先生,不是我多嘴,您家这位
野了点儿了——小媳妇儿家家的跑到屋顶上放鸽子,我真是从来没见过。」何天
宝笑笑,无话可说,点头走过。这几天贾敏窝在家里没事作,又有了何天宝给她
的零花钱,竟然恢复了几分少女时北平大小姐的作风,每天四九城到处逛,买了
许多零食和用不着的小玩意。

  门从里面插着,何天宝打门,贾敏立刻就开了门把他迎进去。「何天宝问:」
新买的鸽子?「贾敏得意洋洋:」没买鸽子,看见有人搬家我买了些旧木头家伙
搭了个鸽子棚,鸽子都是我拐来的。「她也算本事,八旗子弟家传绝学,居然能
把别人养熟了的鸽子拐到自己的棚子里。

  何天宝站在院子里看,贾敏在西墙下搭了个木头棚子,仔细一看,就是个大
书橱改装的,里面咕咕咕的一片声音,不知道贾敏今天拐了多少。

  再看卫生间地上,大盆里脏衣服堆成了一座小山。显然贾敏今天只顾玩,什
么家事也没作。

  何天宝问:「你还有衣服换吗?要不要我陪你去买些。」「好啊……」贾敏
随口答应,然后意识到何天宝语气不善,一转眼看出了问题所在,说:「对不住
啊,我没想到脏衣服堆得这么快,不过招娣明天就来,明晚你回来看,保证……」
「招娣?这阵子是招娣给我洗衣服?」「差不多吧。」贾敏无辜地解释,「这是
组织安排的,我要扮演少奶奶,当然不能做事洗粗了手。正好,你帮我把这块板
儿钉在最顶儿上——要凳子踮脚不要?」何天宝站在凳子上给鸽子棚敲钉子,在
心里对自己说:下个月二十二号,我要杀死这个女人,给父亲和姐姐一个交代,
给这段孽缘一个了解。

  公历九月二十二是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母亲的生日,父亲的忌日,何天
宝想最后帮母亲过一次生日。

  何天宝把杀母亲的期限推后了一个月,忽然一阵轻松,敲完了钉子从凳子上
下来,拿起竹桌上的香烟筒子,抽出支烟放进嘴巴,被一个念头击中,愣在那里:
自己与母亲的关系,竟有些像英国侦探小说里的老夫老妻,结婚日久原形毕露然
后互相残杀。

  「喂,傻小子想媳妇儿呢?」贾敏捧着只鸽子蹲在房顶上喊他,阳光照在她
身后,她的面孔模糊不清。

  何天宝说:「是啊,下来我跟你说句话。」贾敏顺梯子爬下来,她穿着条浅
粉色的家常散腿裤子,爬下来的时候粉色的大屁股晃呀晃,何天宝只觉鼻子一热,
快要流下鼻血来。

  贾敏拍拍手上膝盖上的土,兴高采烈地问:「什么事儿?想学放鸽子?」
「我可能需要你多扮演一两个月媳妇儿。」贾敏抿着嘴打量何天宝:「为什么留
我?舍不得我?」「不是,上级让我在北平多待两个月,在这里更能跟南京的那
些人攀交情,有利于我以后的工作。」贾敏说:「你要是动不动乌眼鸡似的,我
也乐意跟你这儿住,难得清闲——不过这事儿得请示上级。」「那我就等你的消
息了。」贾敏挽住何天宝的胳膊,说:「你上级让你留我,你怎么说?」何天宝
满脸通红,一半是真的害臊一半是因为贾敏的胸部在他胳膊上摩擦,艰难地说:
「别闹……」贾敏松开手摇头,说:「这样就脸红,他们也能把你派去汪精卫那
里——你在军统里得罪了不少人吧?」「那你呢,不在延安运筹帷幄,被扔到刀
光剑影的北平来,也不是因为好人缘吧?」贾敏避而不答,得意地拍拍何天宝的
肩膀:「不错,你跟老娘混了半个月,嘴皮子总算有点长进。——你要留我两个
月,打算出多少钱?」何天宝早料到她会谈钱,说:「我只能保证先付你一万重
庆假票子,事成之后再补你五千真钞,如果九月没有,十月也会有的。」贾敏说:
「好啊,如果你手紧就跟我直说,我帮你砍砍价儿。」这句话出乎何天宝意料,
他不知如何反应,不由自主地笑了。

  「傻样儿……」贾敏说:「天儿太热这会儿没法出门儿,等四五点钟太阳下
去点儿了咱俩一起去趟西四,好不好?」何天宝不想呆在贾敏身边,说自己还有
事。

  贾敏不高兴了:「天天出去野,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确实有事,有
个饭局。下次,下次我一定陪你去玩。」何天宝逃命似的出门,果然叫不到人力
车,一直走到东安市场前门才看到有车。何天宝索性自己走到六国饭店。

  他今天确实有个饭局,是一个在北平的徽商母亲做寿,给他递过帖子。何天
宝本来没打算去,现在就非去不可了,他看时候还早,就先到金启庆那儿泡了一
阵子,金启庆的优点是好客,热热闹闹地张罗让金大嫂准备茶水点心,自己跟何
天宝天南海北又是一通聊,赶上收音机里姜存瑞说《三国》,何天宝随口问了句
关云长的刀多少斤,金大爷立刻从关张赵马黄说起,一路说到隋唐十八条好汉每
人兵器的重量。何天宝注意到金大嫂沏了茶就出去了,过了一个多钟头领着那小
老妈儿悄悄地溜了进来,然后由小老妈儿端茶续水地伺候,看样子金启庆这老妈
子不是长雇的,而是住在附近的救兵,遇到请客之类的场面就临时招来摆摆门面。

  何天宝自从见过这小老妈儿两面,总觉得她什么地方不对,这次留了神,看
她大概四十几岁年纪,身量矮小,忙里忙外手脚麻利,俨然是训练有素的模范下
人。要说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么个干净利落的老妈子怎么会找不到宅门儿
里的稳定差事,非要在金启庆这充当工作不稳定的临时演员。

  金启庆聊了半个钟头兵器谱,旁敲侧击地把话题引到经费问题。何天宝账上
实在没钱,只好直说:「不瞒您说,南方经济大不如战前,收上来点儿钱粮日本
人又要拿走大半,我这商会的经费短缺不少,看样子以后有的打饥荒了。」「老
弟你这是捧着金饭碗要饭。」「怎么说?」「你知道你自己是南京来的,在北平
无依无靠。普通的商户百姓哪里知道?汪主席毕竟也是北平的主席,咱们亮出国
民政府某某衙门的招牌来——谁不得多少给点儿面子?」「北平断不会允许我们
建立正式的机关,我们筹办的只是商会。」「我说招牌只是个比方,不是真的挂
一块到阜成门外去。」金启庆进屋拿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杏黄色匣子,打
开来里面全是金启庆的名片,带着各种不同的头衔。「咱们印上国民政府的片子,
向工商界摊派!汪先生的国民政府头回向北平工商界化缘,谁敢不给面子?」金
启庆踌躇满志,又说,「如果你年轻脸嫩不好意思,老哥哥可以先代劳一阵子。」
何天宝知道金启庆打着他捞好处让自己顶缸的主意,这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就笑
着摇头:「我年轻胆子小,如果金大哥要化缘也好摊派也好,我就当不知道,但
是我自己是不敢做的。」金启庆面色不变,哈哈笑着换了话题,何天宝坐不住了
起身告辞。

  他在街上闲走,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大寿字儿让伙计给那徽商家送去,买东
西的时候觉出有人盯梢,身形像是辉子。何天宝懒得跟他治气,满不在乎地叫辆
洋车出宣武门去徽商家拜寿。徽商热情地迎出来,他家里正唱着堂会,说底包是
马连良,咚咚锵的锣鼓声中,何天宝给一个瘦猴儿似的小老太太拜了寿,见过了
十几个徽商四十几个子侄,马连良始终没有上台,戏台上是一出接一出的热闹戏,
《西游记》《封神榜》《目连救母》之类,何天宝只觉吵得头晕脑胀,告辞走了,
徽商恭恭敬敬地送出来,脸上始终保持笑容,但一望可知是假的。何天宝猜测,
这些人心里对自己大概只有恐惧和厌恶吧。

  慢慢走回金鱼胡同,只觉得这城市陈旧而美丽,人人面上笑容可掬,肚子里
不是要钱就是要命,自己终究无处可去。

  何天宝四点多钟回家,贾敏热情地迎出来,接提包端茶,之前玩鸽子时的住
家便装换成了旗袍。

  贾敏让何天宝在院子里坐下,桌上已经有了一个茶壶,贾敏从两个茶壶各倒
了一些,解释说:「这壶是我早沏得了放在这儿的,这壶是我新烧的水,兑上半
凉不热的,这个天喝了最解渴。你先坐会儿喝会儿茶,晚上吃炸酱面,马上得。」
何天宝坐下喝了半碗茶,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最亲切,问:「你见过你的联络人了?」
「嗯,原则上同意了,只是让我尽量多从你这儿刮点儿经费。」「你这样跟我交
底不大好吧?」「我怕你这傻小子一心留我,跟南京或者重庆拉下补不了的亏空。」
何天宝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儿晚上别准备饭了,不如我们先去胡同西口东安
市场逛逛,然后再吃饭。」东安市场是民国时代北平城里最热闹的地方,里面各
色商店饮食之外,还有许多说相声唱戏演杂技的。

  「平白无故怎么想起去玩儿了?」「我中午答应你的么。」何天宝有种奇特
的冲动,想要在杀死母亲之前,让她快乐地过完最后的日子。他虽然跟母亲仅仅
重逢了十几天,却对她却有着远超其他人的了解,知道这名共党分子的身体里,
其事藏着一颗八旗子弟式的、贪吃爱玩的心。

  「怎么出趟门回来变体贴了?」贾敏笑嘻嘻地凑上来双手拉住何天宝一只手,
胸部贴上他胳膊,说声「赤化!」,何天宝人还莫名其妙,脸已经应声变红。




       第八章  是你攻陷别人还是别人攻陷你最后的防线




  何天宝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弹性,想说「别闹」还没开口。

  贾敏已经走了,扔下一句:「你坐着歇歇,我去换件衣服。」过了十几分钟,
贾敏从里面出来,换了件天青色的旗袍,脸上补了妆,红唇鲜花般鲜艳欲滴,何
天宝忽然想起昨晚那场荒唐的床戏,转开了眼睛,不敢多看。

  两人出了门,贾敏一路跟胡同里的各种邻居打招呼。

  何天宝惊讶地问:「这才两天,你就认识了这么多人?」贾敏说:「家庭妇
女就要有个家庭妇女的样子,而且这些人身上也有情报,原来南院住的是北平保
安局的特务,叫曹汤姆。你的房子就是他带着金启庆来看的。」这些消息何天宝
已经知道了,所以也不大吃惊,只是觉得这人的名字古怪:「曹汤姆?」「姓曹
的本来是跟着一拨美国传教士叫什么浸礼会的混的,塘沽协定之后投靠了日本人
. 那女人本来是个小官儿的外宅,七七事变后那小官儿带着原配和亲儿子逃去南
方了,她就变卖了抄家货儿嫁给了曹汤姆。」「你觉得这女人说的话可信?」贾
敏摇头:「我看她以前像是暗门子——就是暗娼。」「怎么说?」「他们俩结婚
三年还没生养,不合常理,只有暗娼因为多次堕胎或者得过脏病才会这样。」何
天宝眨眨眼,想说「咱俩可也是' 结婚' 多年没有生养。」贾敏说:「如果咱俩
要继续演下去,过阵子我得假装怀上了,然后再小产一次,就能混上一二年。」
何天宝觉得这话题很尴尬,点点头又问:「那北院的呢?」「北院住的是一个单
身男人,姓严,自个儿说是鲜鱼口一间南货行的掌柜。我让招娣跟了他一天,像
是个一门心思谋生的正经人。」「八婶家是做什么的?」「她男人是糊棚的,一
个女儿给了同仁堂的一个坐堂大夫当填房,大儿子在瑞蚨祥当伙计,小儿子给一
家有钱人拉包月的洋车。」贾敏挽着何天宝的胳膊蝴蝶似的半转身,转到他面前,
得意地说:「我们妇女搞情报厉害吧。」「……三姑六婆……天罗地网。」两个
人在东安市场游玩了一圈,有贾敏这个能玩会玩的美人作伴,各种玩意儿都好玩
起来。母子俩玩儿累了,听了会儿清音座子的京剧,何天宝这阵子每晚跟着贾敏
听收音机,进步很快,颇能分辨好坏,贾敏称赞他孺子可教。出来到福寿堂坐下,
何天宝随便叫了几样菜。伙计走了,贾敏看着何天宝笑:「这儿的鱼翅最出名,
我还以为你这阔少要请我吃鱼翅呢。」忽然看到跑堂的领着辉子走过来。

  辉子满头大汗,说:「何先生原来在这里,我这通好找……」何天宝心说
「你一直跟着我还用得着找」,脸上却奇怪地问:「你怎么找来的?」「刚才到
您家去找您,我白奶奶说看见你们往东安市场这边走过来了。」贾敏热情地说:
「吃了吗辉子?坐下再找补两口?」辉子说:「谢谢太太,不用了太太——是南
京的电报,金大爷怕误了事,让我赶紧给您送来。」何天宝拿过来看,贾敏也凑
过来,何天宝有些紧张,怕是关于他调回南京的事,还好不是,原来七七事变三
周年那天在北平遇刺的汉奸文人吴菊痴明天出殡,陈公博让他以汪精卫的名义送
一千块奠仪,钱汇到了联合准备银行。

  辉子鞠躬告退,贾敏热情地挽留,何天宝也学着北平做派留客,辉子坚定地
谢绝了。

  看辉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贾敏叹息一声,吐出一个烟圈:「这姓吴的可怜,
糊里糊涂地送了性命。」原来这吴菊痴这人只是文人,平日也没什么恶行,这次
被杀,纯属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我听说,去年冬天,王克敏带着
小老婆去吃安儿胡同烤肉宛吃饭又不想排队,还是吴菊痴路见不平把他们骂走了。」
「也许他们早有宿怨,又或者是作戏卖好。」「吴菊痴不是这样的人,他写过戏,
我看过他给程砚秋写的《荒山泪》,所谓文如其人,这人肚子里应该没那么肮脏。」
「文如其人怎么能信,汪……我老板还写过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呢。」何天宝
看着母亲,好奇地问:「你是很喜欢京剧吗?」贾敏说:「是啊,我小时候家里
大人都爱看戏,耳濡目染,就成了习惯。」何天宝说:「你很少说外公外婆的事
情。」贾敏说:「外公外婆是南方话,北平叫姥姥姥爷。你姥爷家是同治年的举
人,做到户部侍郎,你姥姥家是入关时就加入满清的汉军旗人,所以我小时候家
里还挺阔,有个戏台子,遇上什么事儿或者赶上你姥姥高兴,就请人来家里唱堂
会……」「我听说你们那边儿闹过好几次肃反大清洗什么的,怎么会漏了你这个
八旗子弟?」何天宝是开玩笑说的,贾敏忽然却面色惨白,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
的记忆。

  何天宝拿起香烟,帮贾敏点了一支,试探着问:「我在外面,听到过一些传
闻,说你们内部杀得很残忍,是不是真的?」贾敏低头吸烟,白皙的手微微颤抖:
「是真的。」「那你……」「我改了身份,说我是河北贫农。」贾敏苦笑,「现
在这个贾敏是我的化名,我的真名是李燕子。」她慢慢地吸了几口,说:「所以,
当着招娣还有其他共产党的人,千万别泄露咱俩的关系。」何天宝问:「你担心
还会有清洗?」贾敏没有回答,只是吸烟。

  何天宝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像张国焘一样。」贾敏仍然不答,沉默
着吸完了一支烟,展颜一笑:「不说这个了,难得吃大餐,我想喝点儿酒。」两
人都满怀心事,不知不觉喝过了量,只觉得心头乱跳,结账出门。

  两人进了院子,坐在堂屋里装作喝茶听电台,笔谈了一会儿,贾敏大声说:
「晚了,咱们歇着吧。」两个人去洗手间洗漱。

  月色下看到有人影在厨房门里一闪。

  何天宝看贾敏,贾敏刚好也望过来。

  何天宝半真半假地装醉,靠上贾敏肩头,说:「有人潜进来了,我去把他惊
走。」贾敏说:「不行,撞破了不好收场。」两人照常洗漱了。何天宝手揽住贾
敏的腰往房里走,说:「我们回房。」贾敏跟着做戏,吃吃笑说:「你喝醉了…
…嗯……哪里就急成这个样子?」何天宝说:「我是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醉。」
他的手半真半假地揉搓着贾敏浑圆结实的屁股,胯下已经硬邦邦的了。

  两人相拥着进房,倒在床上,贾敏放下帐子,背对何天宝脱去了旗袍,又帮
何天宝脱了外衣外裤,拉过薄被,盖住两人。

  此时两人都是半裸,肌肤相亲,拥抱缠绵,两具身体都变得滚烫。何天宝忽
然清醒了几分,将下身压住掩盖自己的丑态,保持跟母亲肉体的距离,开始摇床。

  贾敏忽然低声说:「那人就在窗外。」何天宝问:「你会不会看错了?」贾
敏抱住他一滚,自己翻到上面,大腿蹭到了儿子滚烫昂扬的下体,若无其事地挪
开,低声说:「你自己看,左边窗子下面。」这房子还用纸窗,左边窗子最下面
的一个格子果然破了个洞,窗外隐隐有个影子。

  「会不会是街坊住了个流氓?」贾敏说:「我们这里四面楚歌,都像是特务,
哪个像是流氓?」何天宝敞开喉咙发出一声色迷迷的笑,又翻身压住贾敏,说:
「我们随便搞搞,装睡算了。」贾敏咯咯娇笑,低声说:「什么……随便搞搞?
真难听。」何天宝猴在她身上,加快节奏摇床,说:「那我说,随便演一出春宫?」
贾敏闭上眼睛躺着,好像害羞了一样,低声说:「随你混说吧——啊糟了!」
「怎么?」「我们刚才笔谈的纸笔,还在堂屋桌上。」「他不会这么大胆子摸进
房来吧?」「隔窗望上一眼也很可疑——他似乎已经不在我们窗外了。」「我有
个办法,就是……得罪了。」何天宝在被子里摸到贾敏的腰胯,双手拉住她内裤
两侧。

  贾敏看着儿子,眼光在夜色中明亮而暧昧,低声问:「你做什么?」何天宝
低头在她耳畔颈边乱吻,低声回答:「我们假装做爱做到外面桌上,把那些纸笔
扫到地上去。」「什么做到桌子上?」贾敏的性经验其实远不如何天宝。

  「我抱你到堂屋桌上去做……一会儿你就明白了。」何天宝说:「现在你大
点声音叫床。」贾敏满脸晕红,大声叫起来。

  何天宝借着这声音的掩护,扯烂了贾敏和自己的内裤,然后抓着她的腿一一
放到自己腰间,贾敏盘住他腰,何天宝托着贾敏光滑肥大的屁股,在炕上跪起,
膝行退到大炕的边缘。

  贾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伏在他身上,柔声说:「你这样太累了吧?」「不
累。」何天宝下到地上,行动间,只觉自己的阳具碰到了一片湿滑泥泞的所在,
本能或者巧合的……钻了进去。

  两人僵住,贾敏浑身颤抖,下体不自觉地在何天宝的阳具上摩擦套弄,忽然
咬住何天宝的肩膀,更剧烈地耸动屁股。

  何天宝一条腿屈膝跪在炕沿,一条腿站着,支撑着肉感的母亲追求高潮。

  贾敏忽然不动,脸埋在何天宝肩头,更用力地咬着,含糊地发出母兽般的呜
咽。

  何天宝又等了一会儿,等贾敏平静下来,缓缓将仍然坚挺的阳具退出她淋漓
的阴道,嘴里仿佛年轻夫妇般调笑着:「咱们换个新鲜地方儿。」贾敏松开了口,
抚摸了一下何天宝肩上的齿痕,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

  何天宝在地上站直,抱着贾敏白花花的身子走向堂屋,只觉捧着贾敏屁股的
双手冰凉粘湿,贾敏狠狠地泄了一次身子。

  何天宝把这湿答答的大屁股放在木桌上,站到贾敏她双腿之间,下体硬得简
直要爆炸了。

  贾敏也感觉到了,低声说:「如果你……也没关系。」何天宝喘息着低声说:
「我没事……我忽然想到咱们能顺便解决点正事——你说的窃听器,在哪个角落?」
贾敏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耳语:「你的左手边,靠下的角落。」何天宝的右手
中多了把小刀,他扶着桌子,作势猛力冲刺,其实是暗暗用小刀撬开桌面和桌腿
之间的楔子,然后用刀子找准窃听器的位置,同时猛力摇晃木桌。

  桌子塌了,何天宝早有准备,抄住贾敏的屁股,把她抱住,不让她跌倒。

  贾敏双腿像饥饿的蟒蛇一样紧紧缠住何天宝的腰,下体将何天宝的阳具齐根
吞没,痛苦又痛快地低声叫着:「小宝,小宝。」「小心——妈妈。」何天宝只
觉半个头颅、整个头盖骨连同所有的头发都在熊熊燃烧,用出最后一丝理智,尽
量用冷硬的腔调低声提醒彼此。偏偏就在这时,他精关失守,一股浓精猛地喷了
进去。

  贾敏感觉到了,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何天宝,吻着何天宝的耳朵,感受他
阳具的收缩弹动。

  一切结束。

  何天宝闭着眼睛,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贾敏在他耳边轻轻说:「你自己说过的,国家倾覆,我们俩之间无论发生什
么,都不值一提。」「嗯。」「这一切,都是工作需要。因为你的主意,我们成
功地毁掉了他们的窃听器。」「嗯。」「小宝!」「嗯。」「刚才我们不是母子,
是共产党员李燕子和国民党员何天宝,为了对付日本人,一起演的一场戏。」
「嗯。」「接下来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嗯。」「跟我说,我们是逼不得已。」
「我们逼不得已。」「我们没有错。」「我们无罪。」贾敏慢慢松开双腿,落到
地上,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说:「你小心别受伤了,满地都是钉子碎木头的——
咱们进去吧。」「你先进去我打扫一下。」「别开灯!羞死人了!」贾敏娇呼一
声逃进房去。

  何天宝深吸一口气,打开灯,若无其事地打量房间的情况,无法判断是否真
的有人偷窥,决定把戏做足,然后装作忽然发现那窃听器的样子,走过去拾起来
看看,丢到地上,踩了一脚,又捡起来,丢进桌上的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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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yqiang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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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有一些爱情在人类的世界不被允许



  第二天早晨睡醒的时候,何天宝只觉手臂酸痛,温香满怀,睁眼一看,自己
竟然滚到了大炕的尽头,将贾敏紧紧抱在怀里,自己的手握着母亲的乳房,晨勃
的阳具正顶着她的屁股。贾敏背朝着他睡,脸几乎贴上了墙壁,昨晚想必是躲无
可躲。

  何天宝感觉到掌中传来一阵嫩滑温暖,依依不舍地放开怀里丰腴的肉体,慢
慢抽出压在贾敏颈下的左手,缓缓起身。

  贾敏忽然动了,她仍然面朝墙壁,背对着何天宝,拉薄被裹住身体:「你自
个儿出去吃早点吧,我很困,想多睡会儿。」何天宝慌乱地起身穿衣服,跌跌撞
撞地穿过满院闲晃的鸽子,匆匆忙忙地出门,刚要开院门忽然想起来今天自己要
代表汪精卫参加吴菊痴的葬礼,又回房去换衣服。

  衣柜在北屋,经过堂屋的时候何天宝往南屋看了一眼,贾敏蜷成一团面朝墙
壁躺着,一动不动。

  何天宝换了大褂出来,贾敏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他狠狠心,走过去想看看
她。

  贾敏听到他进门的脚步声,开口说:「我没事,就是想睡会儿,你走吧。」
何天宝再次出门的时候,在胡同口遇到了开着汽车刚刚赶到的辉子。辉子送来一
张南京的电报,说的是他的替代人选已经确定,是财政局的江世孝,预计九月一
日到。这个叫江世孝的人何天宝有点印象,知道是丁默邨的小同乡。

  辉子说:「何先生,您回南京必有大用,您大人有大量,别记着我得罪您的
事情。」何天宝心里乱成一团,打发了辉子,找间茶馆坐了会儿定定神。脑子里
像个火车站,无数年头纷至沓来,又好象什么都没想。他就这么对着一个盖碗坐
了两个钟头,看看表,晃晃脑袋,起身去参加吴菊痴的葬礼。

  虽然只是个小汉奸,但毕竟死得光荣,吴菊痴的葬礼搞得很风光,挽联幛子
什么的白花花摆满了一条街,好像夏天里下了场雪。

  何天宝交了随礼被引入凉棚下坐下,吴菊痴生前友好一半是文人一半是艺人。
主事的给何天宝单独安排了一张桌子,又带来一位唱大鼓的年轻女人做陪客。那
女人穿白色旗袍,姿色平平偏打扮得妖里妖气,出席葬礼嘴唇涂得血红,穿件白
色旗袍,侧面的衩几乎开到腰间,露出肉色丝袜裹着的大腿。

  北平人就没有不能聊的,这唱大鼓的滔滔不绝说个没完,还时不时搔首弄姿
一下。何天宝看着她嘴巴在动完全听不见她说的什么,心中感慨:同样是烫发化
浓妆穿旗袍,为什么贾敏穿起来就风情万种又潇洒大方,这女人就像个妓女。他
在心里回答「情人眼里出西施」,然后自己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过了一会儿田文炳也到了。保卫局没能清除恐怖分子、连续搞出闹市开枪杀
人的场面,他似乎压力很大,憔悴了不少,但仍然鼓起兴致来帮何天宝介绍各路
人物。齐燮元、尚小云等各界名流都送了挽联,这些挽联送到的次序也有讲究,
齐燮元的那幅字是最后抬进来的,写的是「文坛风冷」由他的一个外甥送来,字
写得不错,不当汉奸卖字儿估计也能混得不错。

  何天宝被那唱大鼓的十分不耐,田文炳远远看见,把齐燮元那位甥少爷拉来
给何天宝介绍,说这是冯运修,辅仁大学的学生,两位都是新派学生,正好多亲
多近,意思是让冯运修做陪客。

  唱大鼓的识趣走开,这冯运修穿件长衫,一身学生气,小小年纪相貌态度就
带着北平式的礼貌与忠厚,热心地跟何天宝攀谈。何天宝这大学生是假的,只当
过六个月学生,剩下的时间都在舞刀弄枪,遇上真学生就是李鬼遇上李逵,跟他
也没什么聊的,哼哼哈哈地敷衍着。

  好容易到了吉时,一个不知是吴菊痴什么人但是年龄太大绝不是吴菊痴儿子
的人摔了丧盆子干嚎几声。大家列队上车,吹吹打打地抬着棺材绕城半圈,抬出
广安门下葬。然后大队人马原路回城,在河南饭庄子厚德福摆酒。

  当初河南人袁世凯当国时北平流行河南菜,出现了许多河南馆子,后来袁氏
倒台,河南饭馆大多烟消云散,只有厚德福屹立不倒,除了有拿手菜之外,最大
的好处是这地方原本是大烟馆,光绪年间因为没能更新牌照而改了饭馆,但雅间
里仍然保留着一些精美的烟具烟榻,最适合有瘾君子。

  吸大烟的都去后面雅间,没有嗜好的就在外面入席。何天宝没话找话:「想
不到华北还有这么多人有烟霞癖。」烟霞癖是鸦片瘾的美称。

  冯运修忽然说:「愿意当汉奸的人中间,许多都吸鸦片,不知道是因为意志
软弱而吸鸦片,还是因为吸鸦片而意志软弱。」何天宝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反应
才合适,干笑两声,当没听到。

  冯运修说:「我是抗团的。」大汉奸齐燮元的外甥、竟然是抗日杀奸团的成
员。

  何天宝快要被这些自称特务的北平人搞疯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秘密
工作?肚子里臭骂,脸上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冯运修指指灵堂上吴菊痴的照片,低声说:「我做的。」何天宝打
量他,信了八成,这位冯少爷脸上有股无邪的锐气。何天宝也年轻气盛,就说:
「好样的。」冯运修低声问:「你认识易老太太吧?」何天宝从桌上的香烟筒子
里抽出根烟,低头点烟,算是点头。「易老太太」是军统的切口,戴笠的代称之
一。「易」就是「一」,指军统第一号人物。

  这位少爷大大咧咧到处招摇也就算了,北平站的人还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

  冯运修严肃地对何天宝说:「你要谨慎一些,不该这样随便向陌生人吐露自
己的身份。」何天宝瞪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冯运修看看周围,低声说:「我是偷听了舅舅的谈话,你隔壁姓曹的两口子
是保安局的特务,负责监视你的,他们在你家里装了窃听器,姓曹的和他的假老
婆轮流监听。」何天宝只能点头,说:「谢谢。」冯运修说:「我不知道你的身
份,我的上级也不知道我来跟你直接接触,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何天宝问:
「你为什么要这样提醒我,而不是经过正常的渠道?」冯运修说:「日本人从东
北调来满洲警察之后,我们的人被抓了不少,我的消息传不出去,可巧今天遇到
你,我就冒险一下——」冯运修微微提高嗓门,说:「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洁罗
杰斯当然会继续合作的,不然我们来赌一下。」何天宝知道有人靠近,就跟着转
换话题,跟冯运修说些好莱坞电影明星。有几个一样的世家子弟跟冯运修打招呼,
冯运修去应酬了。

  那唱大鼓的女人又凑了过来,何天宝只好敷衍着跟她聊天,没话找话地问:
「你认识吴先生吗?」「偶尔跟他一起出去吃饭喝酒,瞎混。」「他是个什么样
的人呢?」「书呆子,傻大胆,英雄侠义。」何天宝一愣:「英雄侠义?」「老
吴本来是文艺记者,这二年发迹了也不忘本,照顾我们这些老朋友不算,还爱打
抱不平,连王克敏这样的大人物都敢顶撞。所以发送吴菊痴我是一定要来捧场,
不取分文还要送人情。」唱大鼓的问:「何先生你呢?」「我不认识吴先生,是
上司差遣,派来送帛金的。」唱大鼓的有些失望,寒暄了几句去跟熟人聊天了。

  何天宝回身看灵堂上吴菊痴的照片,想起贾敏对他的评价,心中一阵疑惑:
这人到底该不该死?

  凉棚外,街边上,冯运修和一群穿着素色长袍的少年凑在一起低声谈笑,脸
上有坦荡荡的信心,大概这些人就是抗团吧。

  何天宝回家,贾敏迎门,穿得整整齐齐,说:「阿宝,你回来了。」她脸上
一本正经,没了前几天的俏皮,声音还是甜美亲切,一如如前。

  何天宝进堂屋坐下,贾敏端出一个大瓷盆,里面装满碎冰,碎冰里埋着一个
盖碗,说:「热吧?喝酸梅汤。」何天宝拿出盖碗尝一口,沁人心脾,仍然不敢
面对母亲,瞪着眼睛看盖碗里神色的汤汁:「你熬的?」「我买的。」何天宝对
贾敏说:「窃听器是北平汉奸装的,监听者就是曹汤姆。」贾敏写道:「你怎么
确定?」何天宝写:「我们在保安局内部有人。」「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卖
力地监视你?」「可能是冲着汪精卫来的,毕竟现在汪名义上是中国所有汉奸的
共主。」大门外传来叫门声,何天宝去开门,来的是曹汤姆,身边跟着一个三十
来岁的女人,女人长得不丑,只是太瘦,手里捧着个篮子,里面装着洋酒和巧克
力。

  「曹先生你好,这是……」「远亲不如近邻嘛,你搬来那天我就想来,偏偏
临时有事去了趟关外,今个儿才腾出功夫来。赶巧明个儿是中秋节,我有几个应
酬,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回来,今儿先给你们送点儿节礼。」何天宝只能把他们让
进来,又问:「这位是曹太太吧?」曹汤姆哈哈笑:「不是,这是我的二房,哈
哈。」何天宝愣了:「我听说你是信教的。」「早就不信了,那都是白种人用来
麻痹奴役我们东亚人的精神毒品。」曹汤姆说,「我这名字也要改了,叫曹共荣,
只是现在户籍管理严密,还要两个月才能正式生效。」「二太太怎么称呼?」
「桃花。」何天宝疑惑,桃花眼、命带桃花什么的在中国各地都是形容坏女人的,
怎么会有人取这种名字?

  二太太坦然说:「这是我在院子里当妓女时的艺名,从良了也没改。」何天
宝说:「唯大英雄能本色。」桃花含情脉脉地看一眼曹汤姆,说:「我家老曹才
是英雄,我们这样的人即使要从良,也要嫁得远远的,可不敢嫁到本地,出来进
去,随时可能遇到从前的客人。老曹提出赎我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这个忌讳,他
死缠着不放,说他不在乎。我答应了他,但心里还半信半疑的,谁知他是真不在
乎,让我连名字都不改。」这一对儿言谈都粗鄙之极,何天宝跟他们实在没什么
可说的,倒是贾敏好像跟他们投缘,有说有笑。两人坐了两个钟头,就着带来的
日本饼干喝掉了半瓶带来的洋酒,这才回去了。

  送两人出去又关了院门,何天宝回到堂屋,长出一口气,说:「这两位……
两位高邻……真是俗不可耐。」贾敏忽然问:「我跟他们还挺说得来的——你是
不是觉得我也俗不可奈?」何天宝点头,嘴上答应:「不是,你是俗得可爱。」
两人四目相对,面色同时微红。

  何天宝借拿香烟转开了视线,压低声音问:「他们来换窃听器的?」贾敏点
头:「我觉得是,不过我们没给他们机会,我再检查一次。」她弯腰仔细观察曹
家二人之前坐过的位置和周围的桌椅,起身表示没有问题。

  何天宝转开眼睛,希望母亲没发觉自己刚才一直盯着她的屁股,嘴里打岔:
「他们编的故事还挺感人的。」贾敏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编的?」「你我双
方的渠道都说了他们是两个特务。」「特务就不能有感情了?也许曹汤姆真的对
那个妓女动了感情,替她赎了身,而那个妓女也自愿帮他当特务。」「特务会有
感情?」贾敏看着何天宝,沉默片刻,展颜一笑:「那些不专业的可能会。」




第十章  你我之间,有种遗忘的关系叫思念




    当晚贾敏照例让何天宝先睡,自己去洗手间忙活。
何天宝在东屋墙壁上钉了两根钉子,拉了根绳子,从行李箱里找出一条床单挂在
上面,把大炕隔开。他赶紧换了睡觉的衣裳,躺在北头,闭着眼拼命想抢先睡着,
就是睡不着。


  贾敏的脚步声走进来,在门口顿了顿,上坑睡了。

  何天宝一夜都没睡踏实,好容易盼到天蒙蒙亮,赶紧起来,尽量无声息地卸
掉了绳子和床单,出门去买早点。

  刚把西跨院的门推开一条缝,清凉的夏日晨雾中,房东白奶奶一跃而入,仿
佛小说中的女侠。

  「何先生这么早啊。」「是,今儿不知怎么了睡不着,就去买个早点。」
「洋派人物就是不一样,」「您找我们有事儿?」「没事儿,还没到房钱的日子
呢,上次何太太给了我三个月的,押一付二,我得中秋才找你们……」「中秋」
两个字刺了何天宝的心一下,他没听到白奶奶下面的话,顺口搭腔:「您忙您的,
我出去遛遛。」绕过伫立门洞中言犹未尽的白奶奶,经过甬道,出院门到了金鱼
胡同里,何天宝发现很多人都已经起来了,胡同里人来人往,倒尿盆痰盂的妇女,
赶早遛鸟的有钱阶级,还有行色匆匆的买卖人。

  何天宝不知道妈妈平时是在哪里买的早点,看准几个端着瓶瓶罐罐、像是主
妇或者女仆的人影,跟着她们走出胡同西口,八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满面笑容:
「呦,何先生买早点呢,怎么?秀儿身上不舒坦?」何天宝随口答应着,正发愁
怎么摆脱这位大妈,八婶看到了他身后的什么人,说声「回见」转身就走。

  何天宝回头看,是曹汤姆家那位桃花,他含笑点头,说:「早。」桃花满脸
厌恶地冲八婶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脸立刻换上笑容,对何天宝说:「早啊何先生,
难得看见老爷们儿给媳妇儿买早点的。」何天宝意识到北平风俗跟江南大大不同,
自己怕是已经成了金鱼胡同一景兼妇女偶像,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走开。胡同口外
遇到几个推车卖早点的,何天宝走到第一个摊子前面,打算胡乱买了些回家。胳
膊被拉住,他猛回头,还是桃花。

  「头回买早点吧,买错啦。我秀儿姐姐是讲究人儿,炸圈儿烧饼都买最精致
的,劳您驾跟我多走几步,到灯市口买去。」何天宝只好跟着走,桃花边走边说:
「何先生您别误会,我可不是笑话您,我是夸您,女人嫁人,最难得的是知冷知
热会疼人儿。」这女人虽然外表庸俗,但人如其名,生就一双桃花眼,看得何天
宝心里发虚——这不会是美人计吧?连说「过奖,过奖。」跟有夫之妇、而且是
疑似出身风尘的有夫之妇并肩而行,在北平可是相当有压力的事情,何天宝只觉
得满街的大妈大婶大嫂都在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桃花说:「别管这些人,我家小曹就这点儿好,不吃醋,洋派。他还带我去
使馆让我跟洋人跳交谊舞呢,何先生你是正经留过洋的,会跳舞不会?」「不会。」
「骗人——我听见过你们在家放舞曲跳舞。」想起还要跟母亲去参加留法学生的
跳舞会,何天宝又是一阵头痛。

  到了灯市口,桃花指点何天宝买了贾敏平时买的早点,桃花在旁边摊子冲他
嚷嚷:「等会儿我,我那口子早上非要喝老豆腐,我这就得。」何天宝说声一会
儿赶着出门,快步走了。

  身后传来桃花的声音:「何先生慢走——看什么看?奶奶我就爱当街跟别人
家的男人聊天儿,赶紧家去看好你家里那位吧,老梆子!」何天宝心里放心了些,
派这么高调的特务来对自己暗中监视,北平这帮人大概是极端轻视自己。

  今天立秋,天气好像立刻变得没有前几天那么热了,灯市口东单一带的果子
铺都已经下了铺板、小力巴儿站在在门口的大铁锅前,挥舞铁锹似的铲子炒栗子。
在这甜丝丝的风里端着早点回家,何天宝心里莫名其妙地冒出四个字:人间烟火。

  回到西小院,贾敏已经起来了,坐在堂屋里喝茶听收音机。

  「买早点啦。」「买了。」两人沉默地听着收音机吃了早点。

  「你这是灯市口买的?」「嗯,路上遇到了隔壁桃花,她告诉我你平时都是
在哪家买。」「他的炸圈儿火候最好。」「嗯。」「……」「对了。」「什么?」
「明儿我们要去孟先生家参加他们的跳舞会,你有合适的衣裳吗?」「我在秀儿
的行李里找到了两身洋装,已经改得了。」孟家的舞会定在第二天下午五点钟开
始。贾敏让何天宝约辉子的车四点半钟到就可以了,何天宝生平不肯迟到,还是
跟辉子约了下午四点钟来接。结果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曹汤姆殷勤地来敲门,
说你们家的车已经在巷口等了。原来辉子献殷勤,两点半就到了。

  何天宝忙换了西装,让辉子把车开进胡同,在大门外等贾敏。

  等了十几分钟,院门里走出一个洋装美女。何天宝好歹是在巴黎开过洋荤的
人物,反而觉得不如旗袍好看。不过贾敏虽然身材不如洋婆子,但洋装修改得合
身,走路时袅袅婷婷,摇曳生姿,别有一种风情。辉子眼都直了。

  何天宝咳嗽一声,辉子赶紧转脸看对过23号的大门。

  孟家在西城,车子经过北海。北海门前停了几百辆自行车,海子里满满当当
的都是游船。

  辉子不屑地「嘿」了一声:「暖风熏得游人醉啊。」何天宝笑:「我都知道
你是特务了,你还跟我玩什么引蛇出洞?」辉子说:「我这是实话。」「甭管是
不是实话,反正最好别说这些话。」「何先生真是高人,上个月我接您的时候您
还满口南方官话呢,现如今北平话地道得我都觉得你是北平人了。」何天宝这阵
子跟贾敏朝夕相处,北平话恢复了不少,不但随口说「甭管」,而且「甭」的发
音不说「beng」,而是「bing」二声。

  「我太太是北平人,我跟她学了好些年了。」何天宝微笑着看一眼贾敏。

  孟家在护国寺北边儿,有个很大的后花园,看着跟金鱼胡同24号院整个加起
来差不多大,中间修了个跳舞场,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窗,阳光时不时从云层中透
过,仿佛能照穿整个房子,照得刚打过蜡的木地板像镜子一样。现场乐队是一群
洋人,脸已经喝得红通通的,孟先生得意地说他把半个美军演奏队都请来了,舞
会之前没有正式的宴会环节,而是很洋派地就在花园里摆了十几张桌子的自助餐,
冷盘、水果、点心、奶酪应有尽有。西装革履的侍者们托着装满红酒白酒香槟酒
的托盘在满庭花柳间穿梭来去。

  地主先带着大家喝了几杯,为同学友谊干杯,为法国干杯,为和平干杯。这
祝酒词有点尴尬,大家都想到法国刚刚签了投降条约,孟先生没词儿了,就号召
大家一起进舞场。孟氏伉俪一起跳了第一曲。何天宝和贾敏站在窗边干巴巴地聊
天。何天宝忽然看到孟先生向他们这边走来,猜到他要干嘛,有点不安。贾敏面
朝何天宝,仿佛后脑勺看到了孟先生一样,微笑着低声说:「你再不邀我跳舞就
没机会了。」何天宝不经思索地揽住贾敏的腰,旋进了舞池。

  一跳就跳了三曲。

  何天宝的舞技只能算是及格,但抱着贾敏的时候,他却从心底里感到一种生
命的欢喜,想要翩翩起舞。

  现场乐队暂时休息,放起话匣片子,一个美军下场表演踢踏舞。

  母子俩都有些见汗,并肩站着看。

  跳踢踏舞的美军跳了一曲,示意大家一起来,这玩意儿是真功夫,没几个会
的,美军不放弃,踩着舞步走向贾敏这边,看样子是邀请她下场。

  贾敏小声说:「快带我离开这儿。」何天宝说:「好热,我去找杯冰啤酒喝,
你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花园里走走。」两人并肩走到花园里,何天宝摆出
一副心无旁骛、认真找啤酒的样子。

  贾敏从路过的桌子上随手拿了个桔子,低声说:「你是没办法正眼看我了,
是不是?」何天宝叹气。

  贾敏说:「算了吧——你们的外快我不赚了,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三,咱们还
是按原计划,我一装死,你悲伤两天写几句歪诗就算了。」「就算了?」「算啦。」
贾敏叹口气,仰面朝天,「一拍两散,永不再见。」何天宝说:「咱们走吧。」
「什么还没吃呢我。」贾敏吃完一个桔子,又拿一个。

  「留着点儿肚子,昨儿立秋,晚上咱们去正阳楼吃烤羊肉吧。」老北平人过
日子讲究应时,立秋吃烤肉——何天宝从金启庆那儿听来的。

  贾敏瞟他:「你这是庆祝?庆祝安全逃离我这盘丝洞?」

  「你去不去?」

  贾敏故意咽了口唾沫,叹口气剥第三个桔子,说:「去。」

  「说了留肚子你怎么还剥个不停?」

  「我这是受过长征考验的肚子,讲究的是,只要有的吃,就要吃得下。」

  「你参加过长征?」

  「嗯。」

  「跟我说说,你都走过哪里?」

  「不记得了。」贾敏神色黯然,「就记着饿。」

  正阳楼的烤肉是用松树枝子来烤,烤出的肉带异香,沾上香菜葱丝酱油,塞
进他们的招牌空心儿芝麻烧饼,松软香酥。何天宝一口气吃了十个,赞不绝口。

  贾敏吃了两个就不吃了,坐在那里抽烟,看着何天宝的吃相发笑。

  何天宝说:「您那革命的肚子不是说有的吃就吃得下吗,这会儿怎么跟我客
气上了?」贾敏双手叉腰,想要起身又起不来,说:「这二年在白区工作,被腐
蚀了。我说你也悠着点儿,这东西瓷实,吃多了不好消化。」何天宝逞能,已经
饱了却说再来一份。

  贾敏制止伙计,说:「他眼大肚子小,我们不要啦。」何天宝逞强:「贴秋
膘么,我这一夏天瘦了,需要多贴一点儿。」贾敏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水蛇似
的,笑着说:「瘦也是你自个儿作的,碍着夏天什么事儿。」这话有点儿过界,
何天宝接不下去,低头咬了一大口塞肉烧饼。

  为了这次商会开张,也为了付临时夫人的租金,何天宝打了几个电报向南京
要钱。邵氏军哭穷没钱,同时又有几个盛文颐手下的鸦片商主动上门、愿意报效。
何天宝不愿意跟这些鸦片贩子走得太近,一个个地联络自己在汪精卫随从室里的
熟人——大都是汪陈两人的南洋或者广东亲戚,何天宝小时候跟着父母在广东长
大,也会说些不大标准的粤语,跟皇亲国戚们说了几天广东话,她口音都变了。
金大爷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问他为什么北平话突然退步了。最后不知道
是终于上达天听还是把南京的人搞烦了,秘书长陈春圃(陈璧君的堂侄)以主席
随从室经费里拨了一万军票给何天宝。当天他就拉着两个旗人去找房东付钱签约。

  签了约回来,三个人经过西四,看到军警如云。何天宝跟着金启庆去了六国
饭店,打电话给田文炳打听情况。

  田文炳鬼鬼祟祟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我们齐督军的甥少爷出事了。」何
天宝想到前天刚刚见过的冯运修,问:「哪位甥少爷?出什么事了?」「我没有
给你们引见过,是在辅仁大学读书的,不知什么时候跟那些抗日分子混在一起了。
昨天日本人去抓他,本来想活捉的。谁知他开枪拘捕,还打伤了北平宪兵队的袁
科长,最后被打死在房里了。」「齐督军他……」「督军没事,日本人很讲理的,
青年学生造反,跟父辈没有关系。」何天宝放下电话,心中一阵惭愧,他沉溺在
肉欲中的时候,许多热血青年正在为国牺牲。

  他先去了趟玉华台,玉华台照常营业,只是门口水牌子上写着「今日特供小
笼包」,这是通知军统人员不要接头、就地潜伏的暗号。

  何天宝回家,贾敏已经先回来了,迎上来闩了院门,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肚
明。

  何天宝问:「你们的联络也断了?」贾敏说:「嗯,我的联络点挂着不要联
络的暗号。」何天宝说:「我也一样——你诈死的计划必须延后了。」贾敏点点
头,何天宝觉得她好像有点高兴,自己也好像有点高兴。

  贾敏去洗手间换衣服洗脸,何天宝悄悄走进厨房,在米缸里摸摸,摸出了姐
姐带来北平的那把M1911 ——贾敏一个星期未必会煮一次饭,米缸是全家最安全
的地方。

  他在洗手间外高声说「我出去走走,顺便买晚饭回来。」听贾敏答应了一声,
就走了出去。

  何天宝走出金鱼胡同,绕过东单往八大胡同那边走,希望能撞上个落单的日
本人,夜色渐浓,妓院们纷纷掌灯,胡同里人来人往,比大白天的护国寺还热闹。
听说话,有一些日本人,不过绝大多数是中国人。

  何天宝找不到机会,远远听到东单大街方向传来警笛声,他匆匆走出八大胡
同,走进东单大街东边的胡同,兜了个圈子从金鱼胡同东口绕回24号院。他刚刚
走进西跨院,他们那小院的门就开了。贾敏脸上又是忧又是喜,把他拖进门洞。

  何天宝勉强保持平静的表情,贾敏掩上大门,扑进他怀里,紧紧拥抱。

  「你想去杀个日本人出气?」「可惜没找到,满街都是花天酒地的亡国奴。」
「以后别这么冲动。」「我认识今天被杀的冯运修……那些白纸一样的年轻人,
豪迈地舍生忘死,究竟是为了什么?」「轻率地拿生命冒险不难,难的是忍辱负
重。」「你说的是你自己,还是汪精卫?汪精卫有时会跟我们这些小秘书喝闷酒,
喝多了时候说的话,跟你差不多。」「你想杀人,我帮你。」「你?怎么帮?」
「你找个死胡同埋伏,我装暗娼钓鱼。」何天宝看贾敏。贾敏倚着门,像条没骨
头的蛇,眼角瞟着他,轻轻挥动手绢。

  何天宝发呆,贾敏晃晃身子猛地站直,变成良家妇女。

  母子俩一起出门,往北到东四十条附近。贾敏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处僻静的死
胡同,让何天宝在一株老槐树后埋伏,自己出去转转。何天宝等了十几分钟,贾
敏匆匆走来,后面果然跟着一个单身的日本兵。

  何天宝放过日本兵,提着手枪从侧后斜刺里逼近,日本人的目光全在贾敏的
水蛇腰上,全没看到何天宝。何天宝左手掐住日本人的脖子,右手举枪顶着他脑
袋,一路推到槐树后的墙边。那日本人被卡住脖子说不出话来,满脸紫胀,眼中
尽是哀求之意。

  何天宝胸中一股戾气上涌,突然松开左手,右手举枪横砸,砸碎了那日军的
喉结。碎骨头大概割断了喉管,日军捂着喉咙栽倒在地,不断抽搐,嘴里吐血,
一时不死,瞪着眼看何天宝。

  何天宝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日军用手指沾着嘴里的血,在地下写
了几个字。黑灯瞎火的何天宝看不出他写的什么,好奇心起,弯腰把还在乱动的
半死人拖到一边,打着打火机看地下,写的是:我不是日本人,汉城人。

  何天宝笑了笑,感慨道:「朝鲜人?汉字写得不错。」贾敏问:「你感觉好
些吗?」何天宝叹口气:「更憋闷了,你说得对,匹夫之勇,于事无补。」贾敏
挽着何天宝的胳膊,说:「咱们回吧。」两个人回家,何天宝飞快地洗漱了,进
房钉钉子挂床单,躺倒睡觉。

  他死活睡不着,闭着眼就能看到贾敏种种风情万种的样子。

  贾敏踢踢踏踏地走进来,爬上大炕。

  何天宝睁着眼盯着南墙,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得实在累了,翻过身去,却看
到隔在中间的床单上掀了个洞,露出贾敏的脸,黑漆漆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
得到一双眼闪闪发光。

  贾敏说:「有话憋着就说出来吧。」何天宝看贾敏,欲言又止。

  贾敏笑问:「想问我是不是真的当过妓女?」

  「……」

  「你们这些封建男人啊,自己的妈妈都希望她是处女。」

  「在你这样的反封建革命者看来,妓女无所谓,乱伦也……」

  何天宝说到这里自知失言,闭嘴不说。

  贾敏霍地坐起,把隔在大炕中间的床单也掀掉了,说:「不是说好了什么也
没发生吗?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何天宝也坐了起来,说:「对不起,我失言。」

  「算啦,等抓抗团这劲儿过去,你结账,我走人。」

  贾敏站起身去挂床单,何天宝也沉默地站起来帮忙。

  两人相对而立,一股幽香扑鼻,何天宝贾敏的双肩,低头吻去。

  贾敏狠狠地咬了他嘴唇一下,何天宝惨叫一声,满腔热火被冷水浇灭。

  贾敏冷冷地说:「睡吧。」




 第十一章  成熟了一半的青春和成熟了一半的爱



  第二天起床,母子俩的关系好像恢复到了刚刚开始同居的时候,客客气气,
相敬如宾。

  何天宝去商会工作,先检查准备工作进度,然后指点新招来的襄理和秘书分
头回复南京和上海各路人马的电报和信件——勤奋的江浙商人只用一个月就发现
了北平多了这么个可以利用的渠道。忙活到11点钟,何天宝自己夹着皮包出门,
捏着鼻子拜访了几个日本商社。这几家倒都是作正经生意的,只是态度趾高气扬,
不肯用日元或者任何硬通货结账,只给军票。

  何天宝带着一肚子闷气出来,找间大酒缸坐下,吃不下东西,喝了二两酒吃
了点凉菜,折到西单买了些东西。从店里出来,外面下起了大雨,他叫了辆洋车
回家。

  贾敏给他开门,问:「这买的什么啊。」「镁粉,照相用的。」何天宝看到
贾敏,有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心情立刻变好,开起了玩笑,「你儿子是半个摄影
家,想不到吧?」贾敏并不吃惊:「哦。」「你知道我会照相?」「特工有几个
不会照相的?再说我翻过你行李,见过你的照相机。」「不是说好了互相信任、
精诚合作吗,你翻我行李干嘛?」「习惯了……」贾敏嫣然一笑,「生气啦?我
知道你没那么小气——今儿我买了好些菜,晚上大显身手,给你烧大餐,满汉全
席。」何天宝张口背出一段相声:「你也别说烧,就是把这满汉全席的菜名说个
三样五样,我就承你的情了。」北平电台爱放曲艺节目,何天宝最爱听这段小蘑
菇的《报菜名》。

  「我请你吃蒸羊羔,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贾敏张口就背,
呱唧呱唧背了几十种下来,得意洋洋地看何天宝:「跟我斗嘴皮子,哼!小南蛮
子,服了没有?」「服了。」贾敏回到厨房,坐在门里的一个小板凳上,看雨摘
菜。

  何天宝抢着去淘米,摸到用油布裹着的手枪,按到米缸最下面,算算还有一
个月就是中秋。

  为了姐姐,为了爸爸,我终究得杀了这个女人。

  何天宝在心里对贾敏承诺,在杀她之前一定要先把钱付清。也许是因为他不
想亏欠共党一丁点儿东西,也许他是在潜意识里给自己设置障碍只是自己没意识
到。

  何天宝想要挪用公款才发现公款未必够自己挪用,在「和平区」日本军票和
老法币比着贬值。贾敏未合作先说定用银元折算,真是老谋深算。

  贾敏使出浑身武艺,加上何天宝帮忙,做了水准参差不齐的四菜一汤,搞得
满身的酱油醋,先去洗澡换了衣服,脸上重新补了妆,头发在脑后盘了个慵懒的
发髻,坐下吃饭。

  何天宝吃一口叫声好,夸张地献媚。

  贾敏端着酒盅笑吟吟地看他,说:「你别累着——夸我两句我也不能让你打
什么坏主意。」「我就是想跟你照张相——我都没有你的照片,要不是这次遇到
你,再过几年我恐怕就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贾敏忽然没词儿了,说:「好,
明儿要是天儿好咱们也去景山照相。」「我买了镁粉,就是为了能在屋里照的。」
「屋里有什么好照的?」「我想要一张你的裸照。」「不行。」「我们都……为
什么裸照不行?」「没有为什么——吃饭吃饭。」何天宝不放弃:「你不是革命
先锋吗?这可是封建思想,先锋女性都说我的身体我做主。」贾敏一瞪杏核眼:
「我的身体我做主,说不让照就不让。」何天宝耸耸肩,说:「有理。」贾敏狐
疑地看他,何天宝规规矩矩吃饭,绝口不提此事。吃完了饭,何天宝帮忙捡了桌
子洗了碗。贾敏想躲开他,可是下着大雨,无处可去,只能一起从厨房回到堂屋,
坐下喝茶。

  何天宝拿出一捆日本军票放在桌上,说:「这是五千日本军票,给你们的尾
款。」「尾款?换成大洋的话……好像多了一点儿。」何天宝说:「这汇率太难
把握,少了您担待,多了就是孝敬您的。」贾敏看看何天宝,看看桌上的钱,拿
起象牙烟嘴噙在嘴里,把腿盘上藤椅,模仿街坊胡同妇女的做派,拿起钱来作势
沾着口水数,说:「儿子大啦赚钱啦……」母子俩相对而笑,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贾敏问:「如果你是为了前几天的事情补偿我,就不必了……」「什么事?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不关我的事,我是无辜的,我有不在场的证据。」何天宝
一本正经地说。

  贾敏笑了笑,仿佛轻松了一些,又仿佛有些失落,继续数钱,数完了赞叹:
「汪主席真大方啊。」又问:「你这样资敌,对党国不忠。」何天宝说:「谁让
你是我娘呢,这叫忠孝不能两全。」贾敏正抽着烟,冷不防被呛得咳嗽起来,她
把烟嘴按在桌上烟灰缸里,吐出一大口灰白的残烟,啐了一口,说:「假惺惺。」
又说:「可惜你给得太晚,我现在送不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呢。」何天宝
说:「你们不会有事的,这次的事情是冲着军统来的。」贾敏说:「我不正是你
这军统特务的太太?」何天宝听到这话,怦然心动,笑而不答。

  贾敏说:「小宝,听我的,离开这里回重庆吧。」「你为什么不回你们的根
据地?」贾敏苦笑:「根据地也很危险。」何天宝不明白:「怎么?」贾敏说:
「我跟你这军统特务合作过,回去肯定要被翻来覆去的审查。」「你似乎怕同志
多过怕日本人。」贾敏抱着肩膀,说:「我这叫自讨苦吃,就要吃得下去。」何
天宝看着贾敏,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忍不住走过去把她拥入怀中,拍拍
她后背,表示安慰,说:「你当初只是理想主义者的选择。」贾敏没有挣扎,大
大方方地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轻声说:「小宝,答应我一件事。」「什么?」
「如果日本人找上门来,危急时刻,请你杀了我。」黄昏时刚下了雨,空气格外
清爽,晴朗的夜空中月光明亮,照在贾敏的脸上,头发的影子遮没了她的眼睛,
照亮了她的鼻梁和嘴唇,对比强烈的光与影之中,她的唇形显得格外诱惑。

  「别说不吉利的话。」「干咱们这一行的,哪里还忌讳这些。」贾敏抬头注
视何天宝,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接。

  何天宝点点头,说:「我怎么觉得您忌讳挺多的。」贾敏「嗤」地笑了一声,
伸根手指戳了何天宝额头一下,没说话,闪身走了。

  既为了多抠出几个钱平账,又为了躲贾敏,何天宝忽然对「苏浙皖联合商会」
开业的事情无比热忱,跟金启庆和舒六推敲每一个细节,推敲每一笔开支。他有
生以来从没有这么重视过钱,仔细查账比较价格,整得两位旗人火冒三丈,终于
剩了差不多五千块。

  一分钱一分货,何天宝做主请了便宜的家伙铺和棚铺,结果这些人收钱便宜
手脚慢,家伙铺的桌椅也不够,要等头天结婚的两家完了事儿再运来。开业前的
一天,他们直忙活到天黑,商会才算一切就绪,搞得两个旗人火冒三丈。

  万事俱备,何天宝提出自己作个小东请客吃馆子庆祝。两位旗人大爷虽然被
拖累加班心里不爽,但旗人传统不能丢,心里再不爽也不能失了老北平的客气,
异口同声地说:「你请我们,笑话了,论年岁,论辈份,哪里轮到你请客?」三
个人争了半天,到底是由金大爷作东,到荷花市场西边一间「大酒缸」吃了顿据
说北平第一的烧羊肉拌面条,又围着大酒缸喝了几壶酒,一直拖到九点钟才散。

  何天宝叫住辉子,让他去给家里传话,说自己事情太多,就睡在商会了。辉
子答应了,又鬼鬼祟祟地问:「既然何先生不回去了,几位大爷要不要找几个人
儿……玩玩儿?」何天宝率先摇头,说:「我怕杨梅疮。」他其实是怕结账。特
务大多不怕花柳病,毕竟过的是朝生暮死的日子。

  辉子佩服地点头:「有定力。」又说:「放心,不是外头那些,我有路子,
能找来新送到的高丽慰安妇,日本军医检查过的,保证干净。」何天宝皱着眉头
看他,摇头。

  「高丽女人好啊。」金大爷点评,语气权威而评定,仿佛讨论的不是妓女而
是卤虾油。舒六爷笑嘻嘻点头,眼睛在深度眼镜后面笑成了一条缝。

  何天宝说:「我累了,明儿还要早起,就不奉陪了。」辉子端详何天宝,仍
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奴才相,嘴里慢悠悠地说:「何先生一身正气,佩服。」何
天宝冷冷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认为追随汪先生的人,不应该有正
气?应该都是酒色之徒?」辉子说:「不敢,不敢——可那天我怎么在八大胡同
看见您了?」「住口,没规矩!」两位旗人异口同声而语调虚弱地批评辉子,然
后眼巴巴地看何天宝。

  何天宝镇定地说:「我是去嫖日本娘们的,这叫中华不可侮。」辉子没有日
本货源,钦佩地赞扬了何天宝的气节之后告退了。

  回到还没挂出牌匾的会馆,走进院子,这两天是夏末秋初天气,傍晚时分温
暖中稍带闷热,何天宝走了一会儿路已经汗流侠背,他找了毛巾脸盆走进水房,
脱了上衣擦洗,正擦着,门口忽然人影闪动,走过一个小个子女人,手里拿着抹
布,正是金启庆的临时老妈子。她看到何天宝,立刻闪身站到一边行礼。

  「你不是金大哥家的吗?」「我是金大爷家的仆人,我当家的姓陈,都叫我
陈妈。」「陈妈——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金大爷让我来帮忙打扫打扫。」
「哦——不是来翻我的东西或者装窃听器的?」陈妈傻乎乎地问:「大爷说什么?」
何天宝摇头,问:「我不说出来你就当我是傻子——你这老妈子演得不错,可你
见过打工妇女像你这么讲究吗?这年头别说小老妈儿、就是那些上等舞厅的舞小
姐又有谁还买得到丝袜?」「陈妈」闻声低头,发现自己忘了换袜子,手工黑布
鞋里塞了副丝袜。

  何天宝笑:「日本人?」「陈妈」快要抓狂了:「你还知道多少,一下子说
出来吧。」何天宝一摊手:「没了。」「陈妈」说:「我可以走了吗?」「当然
不行。」何天宝说,「我明天就要开张了,今晚你得通宵打扫。」「陈妈」说:
「你胆子不小——猜到了我的身份还敢戏弄我?」何天宝说:「我这是放你一马,
我是假装我没猜出来。你们日本人里面男尊女卑吧?如果你露馅儿的事儿传了出
去,会怎么样呢?如果你上司只是让你通宵打扫,你还不感激涕零?」「陈妈」
倒也光棍,提起水桶说:「多谢大爷了——您说我该扫哪里?」何天宝刚喝了酒,
又跟辉子聊了会儿女人,只觉小腹中仿佛有股热流乱窜。看着这小老太太,忽然
觉得她身体结实,实际年龄应该不大,说:「先去打扫我的房间。」何天宝租下
的地方有前后两进,前院是商会办公的地方,后院是会长办公室和三间客房,反
正都空着,何天宝就住了一间。

  「陈妈」看看何天宝,提着水桶拖布去了后院。何天宝跟在后面,观察她。
看她上台阶的动作,何天宝更加确定,这女特务年轻得很。

  「陈妈」进了何天宝的临时住处,把拖布塞进水桶开始涮,何天宝站在门口
问:「你今年二十几了?」「我叫郑金凤,今年五十六,昌平县小王庄的人。」
「是吗,我要验一下。」何天宝迈上一步,把她从背后拦腰抱起,脸朝下丢在床
上,跟着就扑上去。

  「陈妈」挣扎:「何先生,何会长,何大爷——你喝多了!我是个老太太!」
何天宝解开她的裤带,把裤子往下拉了一截,露出一对白嫩结实、弹性十足的小
屁股,抬手打了一巴掌:「还说谎,五十六岁老太太会有这样的屁股?」小屁股
上留下一个暗红色的手掌印,何天宝热血上涌,在女特务的尖叫声中半剥半撕地
扯掉了她的裤子。没了裤子,女特务居然不叫了,只是奋力挣扎,何天宝索性倒
坐在她后背上,压住她上身不动,噼噼啪啪地抽打她屁股。女特务折起腿试图踢
他,没有武功做不到。何天宝又打几下,女特务还是反抗,发现女特务的钩腿反
踢根本够不着自己,就坐在那里休息。

  女特务又踢了一阵子,实在没力气了,趴在床上不动。

  「这样才乖嘛。」何天宝伸手抚摸她的屁股,触手处火辣辣的热,刚才被打
得够呛。

  女特务恨恨地说:「你要干什么就快干,我打扫完了还要打电话给金启庆呢。」
「一点儿前戏都没有?你真粗鲁。」何天宝转个身,面朝女特务的后脑勺,女特
务起身要逃,何天宝一掌拍在她头上把她拍到床上,分开她双腿,硬邦邦地顶入,
却进不去。他往掌心吐了口口水,在她外阴上抹了抹,抠开她的阴阜,发现接缝
处的肉色细嫩,不像是久经人事的,问:「处女?」「你想得美,受训时就算是
处女也会被教官开苞的。」「不是处女还这么紧?」何天宝本来也没想过她会是
处女,奋力再冲一次。

  女特务叫得更惨,说:「何天宝,你的东西太大了,求求你,你帮我舔舔吧
……」「他妈的你想什么呢,这是强奸!」何天宝嘴上这么说,把她翻过来,女
特务披头散发,化的妆蹭花了,像个正在卸妆的京剧演员,但看得出不是老太太
而是青年女人。女特务挥拳就打,何天宝早有准备,合身压住她,强吻她嘴唇。

  女特务并不躲闪,逆来顺受,何天宝用舌尖顶她,她微微张开嘴唇,何天宝
的舌头在她嘴里进进出出,双手握在她的腰臀间,感到她屁股下面湿乎乎的,好
像已经情动。何天宝分开她双腿,小和尚向前撞去。

  女特务皱眉哭叫,乱踢乱扭。

  何天宝一手扯她头发,一手掐住她腰,把她再次翻过去,面朝下按住,低头
用脑袋按住她的背心,双手各抓紧她一瓣儿屁股,把她双腿再次左右分开,鸡巴
蹭了蹭,凭感觉找到股缝的位置,不管前面有路没有是水路还是旱路,硬生生地
戳了进去。

  女特务嘶声尖叫:「有种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折磨死你!」何天宝是汪
精卫身边的人,知道日本人内情:「你一个女特务,不过是上海机关或者北平机
关的公共慰安妇罢了。我是汪精卫的秘书,你折磨死我?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上
司把你脱光了送到我家里!」女特务想要还嘴,何天宝猛力撞击,两人阴部相撞,
女特务确实性经验很少,阴部稚嫩,被撞得啊啊惨叫。

  何天宝不管她死活,加力狠干,一下快过一下,一下重过一下。女特务嘴里
叫得凄凉之极,但腰臀实际上却开始温柔宛转地配合。

  忽然,她的哀嚎戛然而止,上身歪倒一边,昏了过去。

  何天宝也已经到了极限,痛快地喷射出来,灌进她的子宫,双手死命抓紧她
的臀肉,又摸上去狠抓她一对小而结实的乳房。女特务不吭声也不动弹,任由他
抓。何天宝兽欲发泄完了,恢复了理智,停止了动作,探她鼻子,倒是还有呼吸。

  「你不是有心脏病吧?」何天宝慌了神,把她翻过来。她满脸潮红,两眼睁
着,直勾勾地不知看哪里,怎么拍打都没有反应。

  「没事儿,你这是性高潮,躺一会儿就会缓过来了。」何天宝放心了,拍拍
女特务的肩头表示安慰,手感不错,掐了她乳房一下,注意到她的乳头还是粉红
色的。

  「今天是你的第几次?大家这么快活,让我看看你的长相你应该没意见吧。」
何天宝也不等女特务回答,提起裤子去水房,端了盆水回来,女特务已经不见了。

  何天宝跑出去追,却遇到那女特务下身裹着条不知是桌布还是窗帘的花布,
又从前院走了回来。她有些胆怯地说:「你痛快了吧?饶了我吧。」作为一个热
血青年,何天宝认为强奸日本女人没什么不对,但作为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对这
个女人做的事,他有点心软,温和地问:「你还好吧?」「没事儿。」「那你刚
才是……」女特务说:「给我条裤子行吗——我保证不说出去。」何天宝常常睡
在这里也有几件换洗衣服,拿了条裤子给她。

  女特务走进一间空客房换裤子。

  何天宝站在门外说:「你的真名叫什么?」「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不能
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我不告诉你,混蛋。」「对不起,我喝醉了——酒后乱
性。」「酒醉还有三分醒——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是日本特务,你还敢动我,你到
底是什么人?」「男人。」「畜生,老太太都要强奸。」「你又不是真的老太太。」
「你扒我裤子的时候又不知道?」「自打我注意到你的丝袜我就知道你是个年轻
女人,你叫什么来着?」「不告诉你!」女特务换好了裤子走出来,花猫似的脸
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她身材娇小,穿何天宝的裤子只能挽起裤腿,像个进城
卖西瓜的农民。她出来看到何天宝,鼻子都气歪了。后院中间有套石桌石凳,何
天宝大喇喇地坐在一个石凳上,正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喝茶,他倒不是摆谱,是真
的渴——大热天的刚才他折腾得浑身都是汗。

  女特务站在门口,指着何天宝:「你……你怎么一点儿愧疚的意思都没有?
装蒜都不会吗?」「你是特务,我不敢撒谎骗你。」何天宝懒得演戏,也确实不
怕她告状,虽然原则上汉奸不该强奸日本女人,但日本女特务地位很低而他这个
汪精卫身边的人又是汉奸中的特权阶级。

  「好,你不敢骗我,却敢……你给我等着!」女特务一跺脚,风风火火地撞
开院门走了。

  何天宝坐在石凳上不动——仍然不是摆谱是真的累得不想走路——嘴里喊:
「走啦?不送了啊,路上小心。」

  只听前院传来大门开闭的声音,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何天
宝!你混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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