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纪事》里记载了一则故事:
晚唐诗人杜牧在宣州幕下任书记的时候,听说湖州景物秀丽、美女如云,便去到湖州游玩,受到了湖州刺史崔君的热情款待。
他知道杜牧喜好美女歌姬,便将湖州城所有的名妓都召来任他挑选,谁知杜牧一个都看不上。
杜牧说:“她们的确很美呀,但还不够尽善尽美。我希望能在江边举行一次竞渡活动,让全湖州的人都来观看。到时我就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细细寻找,或许能觅到一个合心意的人。”
次日,竞渡活动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江岸两边挤满了人,观者如潮。杜牧和崔刺史便在小舟中饮酒。正在这时,人群中一位老妇人身边的女孩吸引了杜牧所有的目光。
他激动地感叹道:“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呀,之前的那些人同她相比,不过徒有虚名!”于是叫人把两人接到了小舟中,说明了自己的心意。
老妇人说:“能够被杜大才子你看中,是我孙女的荣幸,但她今年才13岁,恐未宜嫁人。”
杜牧说:“我不是立即要娶她,只是想先下聘,十年后我必来湖州迎娶。如果我十年不来,便随她嫁人。”老妇人同意了。
然而宦海浮沉,等到杜牧再一次回到湖州的时候,已是14年过去了。当年13岁的小女孩早已嫁为人妇,孩子也有3个了。
杜牧知晓是自己失信在先,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怅惘,便写下了一首《叹花》诗: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这首诗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全唐诗·卷524_55》)
全诗围绕一个“叹”字着笔,表面上看,“叹”的是花,实际上“叹”的却是人,叹的是这一段匆匆错过的姻缘、错过的爱情。
诗人说,都怪自己寻访春色到得太晚,以前曾见到的含苞欲放的花儿已然不见了。如今风雨变迁,花儿凋谢零落,竟已是绿叶繁茂、果实累累的时节了。
诗人采用“比”的手法,以春花喻女子,用春花艳丽比喻少女的美丽,用春花凋零比喻少女的嫁人,用花落结子比喻女子结婚生子。
言外之意则是,恨只恨自己来得太迟,那女子早已由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长为儿女成行的母亲。
话语间,有深深的惆怅与懊恼。
与杜牧《叹花》有一个相似的故事,主人公是北宋文学家欧阳修:
据说,欧阳修在汝阴闲居的时候,曾遇见两个聪慧美丽的歌姬,她们对欧阳修所写的词过目成诵,欧阳修很高兴。
一次宴会上,欧阳修对她们许诺道:以后我一定来这里做守。数年后,他果然回到了汝阴,可那两位歌姬却已经无处寻觅了。
欧阳修感慨不已,便在撷芳亭上题了两句诗:
柳絮已将春色去,海棠应恨我来迟。
30余年后,苏轼来到了撷芳亭,见到了欧阳修的这联诗,便在诗后风趣地加了一句:“杜牧之‘绿叶成阴’之句耶?”
而“绿叶成阴子满枝”一句,也成了具有特定内涵的诗句,被后人广泛援引。
如元代李俊民的《集古暮春》:
一年春色负归期,绿叶成阴子满枝。
公子王孙莫来好,如今不似洛阳时。
宋人陈著的《与弟侄观小圃梅花二首》:
是则看花要及时,看花到实不妨迟。
前贤亦有留佳句,绿叶成阴子满枝。
这两首诗,都是在告诫人们要珍惜春色、珍重流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当然,以上的分析,其实都是建立在杜牧与少女的一段情事上的,而这段情事则真假难辨。
如果我们把故事抛开,单单去看这首诗,会发现,它还可以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解读。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原来,当你在为逝去的落花伤神时,那枝头早已挂满了累累青果,绿叶掩映间,孕育着满满的生的希望。
龚自珍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花儿凋零了,却并非彻底地消失了,而是化作融融春泥,滋育了绿叶,滋育了青果,滋育了来年更绚丽的花朵。
红花固然美,那润泽的绿叶又何尝不美?那纷垂的果实又何尝不美?它们原是一体与共的呀!
所谓天地化生万物,原就是这样的生生死死循环不止,它静默无声,却有雷霆之威。
所有的死地里都埋藏着新生的种子,所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背后,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寒冰不能断流水,枯木亦可再逢春。
原来,造化的雄奇早已告诉了我们: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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