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场地冠以会所之名,那它必然不再下里巴人;当会所加上高端两字作为定语,那就绝非普通群众可以涉足之地。
当高端两字前再加上男士作为定义,它就成了某种社会身份的象征。
这是个贩夫走卒难以跨越的门槛,一旦迈入那个镶金带紫的大厅,你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叫贵宾的高级存在。
“人并不值钱,就算在经济最发达的城市。”王建老师朝我略微摇了摇手指,我谄媚地给他把烟插鼻孔里点燃,就像高中时那样。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高中时和你讲过维特根斯坦,你需要明白语句与语义、表达与本质、意象与应用、修辞与经验之间真正的关系。
还记得我叫你摘抄的那句话吗:我要教你的是从不明显的胡说过渡到明显的胡说。
“记得。”我说,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第464节。
“给出一个预期,那么无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都必定与它一致或不一致——除非对预期的表达是不准确的。《哲学研究》第465节。”
那你的预期一致了吗?王建老师问我。
“绝对一致。”
我看了看出来后业务经理递给我的卡片,觉得食髓知味。
王建老师从中山装左胸口袋里掏出一叠另外的卡片,对我说,纷繁表象下其实藏着显而易见的本质,但没有人愿意真正去说破它,因为说破代表着冒犯,而冒犯则代表受到惩罚。
即便冒犯和惩罚只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弥漫而潜藏的威胁、一种规则所暗示的强制。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你看看我的卡片,这是我收集的部分普通卡片,有点像蟑螂,一般从宾馆的门缝溜进来,或者散落在大排档带着虾壳的油腻水泥地上。卡片上的言语轻佻,图片浮夸,做工低劣,容易褪色。碰一下,画中女郎的连衣裙,就要沾到你的大拇指上,洗不掉,还渗出一股汗臭。
而你手里的卡片呢?
精致、刻意、带有磨砂质感,还有一股芳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像是茉莉花,又像是熏香。每当你走进领导的办公室,或是去高迁的亲戚家拜年,你就能在他们身上闻见这种味道。
这些卡片透着一股华贵与尊崇,印刻着皇冠与权杖,没有乱七八糟的女性照片,免去了版权之忧。它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一味向上兼容,符合顶层设计和高层眼界,就像在下一步大棋。
好这一口的,最差也得是个路虎车主,车上放着一盘邓丽君的CD,后备箱有五粮液跟国窖1573,旁边脏蜜的腿都要比老百姓的白。
从卡片上可以看出来,会所的名字,通常带有龙,凤,或者是君,爵等隐喻权力的字眼。一看就很高端,一看你就会明白,会所里面肯定有一些庙堂之上的项目。
了无分文的人,通常都进不了它的门。你不自量力走进去,要是手腕上没有劳力士,迎宾少爷多半以为你是暗访的记者。他会指一指天花板,然后说他们上面有人,让你做完服务就快点离开。
卡片的主色调,一律是以暗金,黄紫,黑曜石等旧社会象征九五之尊的忌讳色调为主。如果卡片会唱歌,那么一定是在唱向天再借五百年。
普通的男人扛不住这种设计,有压迫感,想跪下磕头。电子厂的兄弟要是走进去,就像是去开厂里的表彰动员大会,又害怕又浑身不自在,除了感恩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电子厂的厂长一般都很爱去,还爱办理VIP。会员卡要是被妻子发现了,就指指上面,压低语气,说不收不行。
高端男士会所的卡片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只有地址,会所名称,以及某位经理的联系方式,很隐晦,不知道会所的服务内容,既贯彻了保密原则,又透露了关键信息。像知名企业家的自传,说一半,留一半。
你打电话给孙经理,孙经理一听你声音,就说,X总,马上安排,然后挂了电话,就像是你的秘书。一切都在不言中,行稳致远。
“人往高处走,想要出人头地,总要踏出这一步,谁也不愿意一直玩烂的,在泥沼里逐浪。”我问王建老师:“那么,怎么突围呢?”
你已经突围了。王建老师淡然一笑,用中指堵住一边鼻孔,然后猛烈喷气把烟头射出。我赶紧给他续上一根,点头哈腰,像一位基层干部。
高端男士会所,往往是熟人引荐。
比如,你晚上跟领导出去应酬,都喝多了,领导拍拍你的肩,说自己突然有点不服老,想挑战一下自己的软肋,然后就会丢给你一张会所的名片,让你去安排。
这种名片很低调,不浮夸,但拿在手里,能触摸到一股傲气,它也许被龙脉温润过。有帝王之相,难怪领导会喜欢。
然后,你就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当然,也有的卡片,直接出自会所经理之手。
经理一般跟你老同学走得很近,老同学搞地产发了家。经理都很壮,很高,还很帅,开车还戴着白手套,还有眼镜,应该是本科毕业,认识很多大人物。经理散给你一张名片,你用双手接住。仿佛接住的不是卡片,是人脉。
你知道这经理只是奴才,但你有求于他,所以你必须把奴才当领导。
你心想儿子以后读重点高中,这位经理应该能帮上忙。
又或者,当自己成为VIP,那经理就会成为你的奴才。叫你哥。
“我明白了。”
我向王建老师磕头,感恩,然后和他讲了个上个月的故事。
那次,跟一个在医药集团当主任的朋友吃饭,叙旧,搞到晚上十一点。
吃完饭,他说,不如去会所玩一玩,高端的那种。我问他,消费高吗?他顿了一下,反问我,你没有事情要让我帮忙吗?我说没有,只是叙旧,一起骂学校跟老师。他没再说话,瞥了我一眼,就打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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