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知青》在央视播放后,引起许多年轻人的兴趣,同时也引来了许多当年知青的质疑,认为这部剧的许多情节和细节不真实,美化了当时的生活,有人甚至对编剧说出“我们还活着”的激奋言辞。
这部剧采用全景式的视角,通过几个知青的劳动与爱情生活,将黑龙江建设兵团、内蒙古建设兵团、陕北农村和山东渔村串在一起,因此它叙述的不是个人记忆,而是集体记忆。
同一时代的个人记忆是有差异的,但集体记忆却与整个时代密切相关。正是在这点上,这部剧表现出的记忆成为遗忘的另一种形式。
更深刻地说,对“真实”的质疑涉及到对那个时代的认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文学影视作品就已描写过知青的经历,这也包括编剧者本人在内。
然而,三十多年过去,编剧对这段沉重的历史似乎没有任何新的认识,仍然将它置于人民与“四人帮”斗争的框架下,在艰难的诗意中表现革命理想主义。
编剧想要在苦难记忆中“传递出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农民全是纯朴善良,知青全是战友情深,只有两三个极左人物,还受到所有人的抵制。
在编剧看来,这段沉重的历史已经一去不返,其意义只在革命、青春与爱情,于是就像昆德拉所说:“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我们能去谴责吗?橘黄色的落日余晖给一切都带上一丝怀旧的温清,哪怕是断头台。”
剧中那茫茫的雪原、逶迤的山岭、辽阔的田野、长长的边境,知青们挥汗劳动的场景,情侣们交换的眼色,带给观众的是一种浪漫的激情,而不是深切的反思,无怪有些未曾经历过“WG”的年轻人会心向往之了。
这与其说是理想,不如说是蒙昧。无论个别知青今天是怎样怀旧,都不能抹杀这样一个事实,即知青史属于“WG”史的一部分。除了疯狂与荒诞,这里谈不上任何积极的价值。
认识这段历史,人们必须思考:知青给农村带去了什么?知青生活又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如果像电视剧所表现的,知青给农村带去了文化和脱贫的思路,这是对历史的美化。
农村贫困面貌的改变恰恰是由于“WG”的结束,同时也是知青运动的结束。至于知青生活是否浪漫,人们应当还记得1979年知青大返城,许多下乡知青跪在各级官员面前苦苦哀求的情景。
在对知青的记忆中,“艰难玉成”是最为扭曲的。这种认识违背生活的目的,与人的常识相抵触。
事实上,大多数知青因为上山下乡而失去了求学、就业机会,好不容易回城当了工人,很快又在改革大潮中下岗,如今他们已步入老年,靠着微薄的社保生活。也许他们有许多怀旧,但青春在他们毕竟是一种被劫掠,这才是真实的原生态。
编剧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情结,将知青史视为青春的成长历练,而不是社会的自我摧毁,所以他才想表现“一大批单纯的年轻人怀着一种理想化的信念在生活、思考”。
剧中描写了一位干部子弟在家信中对现实的思考,还有知青们悄悄读禁书,并在书页上写下“中国病了”的字句。这样的情节在现实中是有的,当年许多北京知青,尤其是一些干部子弟,很早就能读到内部出版的黄皮书,在思考方面走在所有知青的前面。
这些知青中许多人后来登上高位,或者成为著名的作家、诗人和学者。高考制度恢复后,全国更有许多知青考上了大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们的“青春无悔”是因为个人的成功。
但即便如此,所谓“艰难玉成”也是一种不公平的认识。
知青这段历史不是为了少数人的成功而设置的上天考验,千百万知青更不是为了他们的成功而付出的脚下垫背。如果编剧今天的思考仅仅源于这一体验,他们将会满足于等级秩序,而不是平等。
就像二十世纪初一位保加利亚诗人写下的寓言:一位年轻人看到人民的苦难,他不禁悲叹:“人民是多么不幸!”他决心帮助他们,但为此他必须向魔鬼行贿来登上顶端。
他先是出卖了自己的耳朵,然后是眼睛,最后是记忆。当他登上顶端时,他听到人民的哀叹变成了欢呼,看到人民的裸体穿上了美丽的衣裳。他不禁赞叹:“人民是多么幸福!”
可实际上,许多基本的事物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他个人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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